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二商
- 創作年代:清代
- 作品出處:《聊齋志異》
- 文學體裁:小說
- 作者:蒲松齡
題解,原文,譯文,作者簡介,
題解
小說通過兩個兄弟貧富的變化,說明手足之情的重要。中國封建社會是一個以男性血緣為紐帶的宗法社會,強調血緣聯繫,《詩·棠棣》說:“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在儒家看來,妻子實際屬於外姓,於是才有《三國演義》中“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的話。
閱讀本篇有兩點需要注意。其一是,蒲松齡並不是說妻子的話完全不能聽,而是不可全聽,是“不甚遵閫教”,有著分寸感。其二是,大商的妻子和二商的妻子在維護小家庭利益,漠視手足情誼上是一致的,只是一前一後,一明一暗,二商妻子的“閫教”不太明顯,且二商占據著主動,容易忽視罷了。
原文
莒人商姓者,兄富而弟貧,鄰垣而居。康熙間,歲大凶,弟朝夕不自給。一日,日向午,尚未舉火,枵腹蹀踱,無以為計。妻令往告兄,商曰:“無益。脫兄憐我貧也,當早有以處此矣。”妻固強之,商便使其子往。少頃,空手而返。商曰:“何如哉!”妻詳問阿伯云何。子曰:“伯躊躕目視伯母,伯母告我曰:‘兄弟析居,有飯各食,誰復能相顧也。’”夫妻無言,暫以殘盎敗榻,少易糠粃而生。
里中三四惡少,窺大商饒足,夜逾坦入。夫妻驚寤,鳴盥器而號。鄰人共嫉之,無援者。不得已,疾呼二商。商聞嫂鳴,欲趨救,妻止之,大聲對嫂曰:“兄弟析居,有禍各受,誰復能相顧也!”俄,盜破扉,執大商及婦,炮烙之,呼聲綦慘。二商曰:“彼固無情,焉有坐視兄死而不救者!”率子越垣,大聲疾呼。二商父子故武勇,人所畏懼,又恐驚致他援,盜乃去。視兄嫂,兩股焦灼,扶榻上,招集婢僕,乃歸。大商雖被創,而金帛無所亡失。謂妻曰:“今所遺留,悉出弟賜,宜分給之。”妻曰:“汝有好兄弟,不受此苦矣!”商乃不言。二商家絕食,謂兄必有一報;久之,寂不聞。婦不能待,使子捉囊往從貸,得斗粟而返。婦怒其少,欲反之;二商止之。逾兩月,貧餒愈不可支。二商曰:“今無術可以謀生,不如鬻宅於兄。兄恐我他去,或不受券而恤焉,未可知;縱或不然,得十餘金,亦可存活。”妻以為然,遣子操券詣大商。大商告之婦,且曰:“弟即不仁,我手足也。彼去則我孤立,不如反其券而周之。”妻曰:“不然。彼言去,挾我也;果爾,則適墮其謀。世間無兄弟者,便都死卻耶?我高葺牆垣,亦足自固。不如受其券,從所適,亦可以廣吾宅。”
計定,令二商押署券尾,付直而去。二商於是徙居鄰村。鄉中不逞之徒,聞二商去,又攻之。復執大商,搒楚併兼,梏毒慘至,所有金貲,悉以贖命。盜臨去,開廩呼村中貧者,恣所取,頃刻都盡。次日,二商始聞,及奔視,則兄已昏憒不能語;開目見弟,但以手抓床蓆而已。少頃遂死。二商忿訴邑宰。盜首逃竄,莫可緝獲。盜粟者百餘人,皆里中貧民,州守亦莫如何。大商遺幼子,才五歲,家既貧,往往自投叔所,數日不歸;送之歸,則啼不止。二商婦頗不加青眼。二商曰:“渠父不義,其子何罪?”因市蒸餅數枚,自送之。過數日,又避妻子,陰負斗粟於嫂,使養兒。如此以為常。又數年,大商賣其田宅,母得直,足自給,二商乃不復至。後歲大飢,道殣相望,二商食指益繁,不能他顧。侄年十五,荏弱不能操業,使攜籃從兄貨胡餅。一夜,夢兄至,顏色慘戚曰:“余惑於婦言,遂失手足之義。弟不念前嫌,增我汗羞。所賣故宅,今尚空閒,宜僦居之。屋後篷顆下,藏有窖金,發之,可以小阜。使醜兒相從;長舌婦余甚恨之,勿顧也。”既醒,異之。以重直啖第主,始得就,果發得五百金。從此棄賤業,使兄弟設肆廛間。侄頗慧,記算無訛;又誠愨,凡出入,一錙銖必告。二商益愛之。一日,泣為母請粟。商妻欲勿與;二商念其孝,按月廩給之。數年家益富。大商婦病死,二商亦老,乃析侄,家貲割半與之。
異史氏曰:“聞大商一介不輕取與,亦猖潔自好者也。然婦言是聽,憒憒不置一詞,恝情骨肉,卒以吝死。嗚呼!亦何怪哉!二商以貧始,以素封終。為人何所長?但不甚遵閫教耳。嗚呼!一行不同,而人品遂異。”
譯文
莒縣有個姓商的人家,哥哥家很富,弟弟家很窮,兩家只隔一道牆。康熙年間,一個災荒年,弟弟窮得揭不開鍋。一天,天過晌了,弟弟還沒生火做飯,餓得肚子咕嚕叫,愁得走來走去,沒有一點辦法。妻子叫他去求哥哥,二商說:“沒用!要是哥哥可憐咱們窮的話,早就來幫助我們了。”妻子執意要他去,二商就讓兒子去。過了一會兒,兒子空手回來了。二商說:“怎么樣?我說的不錯吧?”妻子詳細問兒子大伯說了些什麼,兒子說:“大伯猶豫地看看大伯母,伯母對我說:‘兄弟已經分家,各家吃各家的飯,誰也不能顧誰了。’”二商兩口子無活可說,只好把僅有的破舊家什賣掉,換點秕糠來餬口。
村裡有三四個無賴,窺測到大商家裡很富裕,半夜裡翻過牆頭,鑽進大商家。大商兩口子聽見動靜,從睡夢中驚醒,敲起臉盆大聲喊叫。鄰居們因為大商家太刻薄,誰也不去援救。大商家沒有辦法,只得大聲呼喊二商。二商聽到嫂子呼救,想去救助,妻子一把拉住他,大聲對嫂子說:“兄弟已經分家,誰有禍誰受,誰也顧不了誰呀!”不一會,強盜砸開屋門,抓住大商兩口子,用燒紅的烙鐵烙他們,慘叫聲陣陣傳來。二商說:“他們雖然不講情義,可哪有看到哥哥被害死而不去救的!”說著帶領兒子大聲喊叫著翻過牆頭。二商父子本來就武藝高強,遠近聞名;強盜又怕招來眾鄰援助,就四散逃走了。二商看到哥嫂的兩腿都被烙焦了,忙把他們扶到床上,又把大商家的奴僕召集起來,才回家去。大商家雖然人受了酷刑,而錢財卻一點沒丟。大商對妻子說:“如今咱能保全財產,全靠弟弟解救,應該分一點給他。”妻子說:“你要是有個好弟弟,還不受這份罪呢!”大商不再吭聲了。二商家連糠菜都沒有了,滿以為哥哥會送點東西來報答他。可是過了很久,也沒聽到動靜。二商的妻子等不得了,叫兒子拿著口袋去借糧,結果只借了一斗糧回來。二商妻子嫌少,生氣地讓兒子送回去,二商勸住了。又過了兩個月,二商家窮得實在熬不住了。二商說:“如今實在沒有辦法可以餬口了,不如把房子賣給哥哥。哥哥如果怕我們離開他,或許會不接受我們的房產,想辦法接濟我們呢。就算不是這樣,賣得十來兩銀子,也可維持度日啊!”妻子覺得也只有這樣了,就讓兒子拿了房契去找大商。大商把這事告訴妻子,說:“就算弟弟不仁義,也是同胞手足。他們如果走了,我們就孤立了,不如歸還田契,再周濟他們一點。”妻子說:“不行。他說走是要挾我們。如果信了他,就正好中了他的圈套。世上沒有兄弟的人難道都死了嗎?我們把院牆加高,足可以自衛了。不如收下他的房契,他愛上哪上哪好了,也可以擴大我們的宅院。”商量好了,就叫二商在房契上籤字畫押,付給房錢。二商只好搬到鄰村去了。
村里那幾個無賴,聽說二商走了,又來搶劫,抓住大商鞭抽、棍打,用盡毒刑。大商只好把所有的金銀財物,都用來贖命。強盜臨走的時候,打開大商家的米倉,招呼村裡的窮人隨便拿。頃刻之間米倉就空了。第二天,二商才聽說這事,急忙趕來看望。可是,大商已經神志昏迷,不能說話了。他強睜開眼,看見弟弟,只能用手抓撓床蓆,不一會兒就死了。二商忿怒地去找縣官告狀。可強盜頭子早已逃走了,沒有逮到,那些搶糧食的都是村裡的窮人,州官對他們也無可奈何。大商撇下的小兒子,才五歲。自從家中窮了以後,他常常自己到叔叔家,好幾天不回去。送他回去,就哭個沒完,二商的妻子對這孩子白眼相待,二商就說:“孩子的父親不仁義,孩子有什麼錯呢?”就到街上買了幾個蒸餅,送孩子回去。過了幾天又背著妻子,偷偷地拿了一斗米給嫂子送去,讓她撫養兒子。就這樣常常接濟他們。又過了幾年,大商媳婦賣掉了他家的田產,母子倆的生活能維持了,二商才不再接濟她們。又一年,鬧災荒,路上到處可以看見餓死的人。二商家吃飯的人多了,不能再去照顧別人。侄子這年只有十五歲,年小體弱不能幹重活,二商就讓他挎個籃子,跟哥哥們賣燒餅。一天晚上,二商夢見哥哥來了,神情悽慘地說:“我被老婆的話所迷惑,丟了手足情分。弟弟不計較從前的怨仇,更使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你以前賣給我的房產,如今空著,你就搬去住吧。屋後亂草下面的地窖里藏著一些錢,把它拿出來,也能過上溫飽日子。就讓我的兒子跟著你吧。那個長舌頭老婆,我最恨她!你就別管她了。”二商醒來以後,覺得很奇怪,就用高價租回房子。住進去以後,果然在房後挖出了五百兩銀子。從此,不再做小買賣,而讓兒子和侄子在街市上開了一家店鋪。侄兒非常聰明,帳目從來沒有差錯,又忠厚誠懇,就是出入很少一點錢,也一定告訴哥哥,二商非常喜愛他。一天,侄兒哭著為母親要點米,二商的妻子想不給她。二商看在侄兒的一份孝心上,就按月給嫂子一些糧食。過了幾年,二商家越來越富裕了。不久,大商媳婦生病死了。二商也老了,就和侄兒分了家,把家產的一半分給了侄子。
異史氏說:聽說商家老大絕不隨便拿人家一點東西,也不隨便給別人一點東西,也算得是一位耿直安分而潔身自好的人士了。然而凡是老婆說的話,他沒有不聽的,頭腦昏憒得一句話也不說,竟然對自身骨肉兄弟都漠不關心,終究因為吝嗇而亡。噢!又有什麼可以奇怪的呢!商家老二從窮漢起家,最後以富戶告終。他的為人有什麼長處嗎?只不過不那么聽老婆的話罷了。噢!就這么一種行為不一樣,人們的品德就有明顯的差異了。”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