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樹廬叟負幽憂之疾於九牛壩茅齋之下(2)。戊午閏月除日(3),有為角牴之戲者,踵門告曰:“其亦有以娛公?”叟笑而頷之。因設場於溪樹之下。密雲未雨,風木泠然,陰而不燥。於是鄰幼生周氏之族,之賓、之友戚,山者牧樵,耕者犁犢,行擔簦者,水桴楫者,鹹停釋而聚觀焉。
初則累重案,一婦仰臥其上,豎雙足承八歲兒,反覆臥起,或鵠立合掌拜跪,又或兩肩接足,兒之足亦仰豎,伸縮自如。間又一足承兒,兒拳曲如蓮出水狀。其下則二男子、一婦、一女童與一老婦,鳴金鼓,俚歌雜佛曲和之,良久乃下。又一婦登場,如前臥,豎承一案,旋轉周四角,更反側背面承之;兒復立案上,拜起如前儀。兒下,則又承一木槌,槌長尺有半,徑半之。兩足圓轉,或豎拋之而復承之。婦既罷,一男子登焉,足仍豎,承一梯可五級,兒上至絕頂,復倒豎穿級而下。叟憫其勞,令暫息,飲之酒。
其人更移場他處,擇草淺平坡地,去瓦石,乃接木為蹻,距地約八尺許。一男子履其上,傅粉墨,揮扇雜歌笑,闊步坦坦,時或跳躍,後更舞大刀,迴翔中節。此戲,吾鄉暨江左時有之。更有高丈余者,但步不能舞。最後設軟索,高丈許,長倍之;女童履焉,手持一竹竿,兩頭載石如持衡,行至索盡處,輒倒步,或仰臥,或一足立,或偃行,或負竿行如擔,或時墜掛,復躍起;下鼓歌和之,說白俱有名目,為時最久,可十許刻。女下,婦索帕蒙雙目為瞽者,番躍而登,作盲狀,東西探步,時跌若墜,復搖晃似戰懼,久之乃已;仍持竿,石加重,蓋其衡也。
方登場時,觀者見其險,鹹為之股慄,毛髮豎,目眩暈,惴惴唯恐其傾墜。叟視場上人,皆暇整(4)從容而靜,八歲兒亦 如先輩主敬(5),如入定僧。此皆誠一之所至,而專用之於習,慘澹攻苦,屢蹉跌而不遷,審其機以應其勢,以得其致力之所在;習之又久,乃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舉天下之至險阻者皆為簡易。夫曲藝(6)則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於至平,蓋以志凝其氣,氣動其天,非鹵莽滅裂(7)之所能效此。其意莊生知之,私其身不以用於天下(8);儀、秦亦知之,且習之,以人國戲,私富貴以自賊其身與名(9)。莊所稱僚之弄丸(10)、庖丁之解牛(11)、傴佝之承蜩(12)、紀渻子之養雞(13),推之伯昏瞀人臨千仞之蹊,足逡巡垂二分在外(14),呂梁丈人出沒於懸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間(15),何莫非是,其神全也。叟又以視觀者,久亦忘其為險,無異康莊大道中,與之俱化。甚矣,習之能移人也!
其人為叟言:祖自河南來零陵(16),傳業者三世,徒百餘人。家有薄田,頗苦賦役,攜其婦與婦之娣姒,兄之子,提抱之嬰孩,糊其口於四方,贏則以供田賦。所至江、浙、西粵、滇、黔、口外絕徼之地)17_,皆步擔,器具不外貸。諳草木之性,捃摭續食,亦以哺其兒。
叟視其人,衣敝縕,飄泊羈窮,陶然有自樂之色。群居甚和適。男女五六歲即授技,老而休焉,皆有以自給。以道路為家,以戲為田,傳授為世業。其肌體為寒暑風雨冰雪之所頑,智意為跋涉艱遠、人情之所儆怵磨礪,男婦老稚皆頑鈍。儇敏機利,捷於猿猱,而其性曠然如麋鹿。
叟因之重有感矣。先王之教,久矣夫不明不作,其人恬自處於優笑巫覡(18)之間,為夏仲御之所深疾(19);然益知天地之大,物各遂其生成,稗稻並實,無偏頗也。彼固自以為戲,所遊歷幾千萬里,高明巨麗之家,以迄三家一巷之村市,亦無不以戲觀之,叟獨以為有所用。身老矣,不能事洴澼絖(20),亦安所得以試其不龜手之藥,托空言以記之。固哉,王介甫謂雞鳴狗盜之出其門,士之所以不至(21)!患不能致雞鳴狗盜耳,呂惠卿輩之諂謾(22),曾雞鳴狗盜之不若。雞鳴狗盜之出其門,益足以致天下之奇士,而孟嘗未足以知之。信陵、燕昭知之(23),所以收漿、博、屠者之用(24),千金市死馬之骨,而遂以報齊怨(25)。宋亦有張元、吳昊(26),雖韓、范不能用(27),以資西夏,寧無復以叟為戲言也。悲夫!
作品注釋
(1)抵戲:古代一種技藝表演,類似今天的摔跤,也泛指雜技。張衡《西京賦》:“臨迵望之廣場,程角牴之妙戲。”其所羅列者有:扛鼎、爬竿、鑽越置有矛的席筒、跳丸、走索、吞刀吐火等。
(2)樹廬叟:作者自稱,彭士望一字樹廬。幽憂之疾:《莊子·讓王》:“我適有幽憂之病。”指深重的憂勞。
(3)戊午閏月:康熙十七年(1678)閏三月。除日:指一個月的最後一天。
(4)暇整:“好整以暇”的省語,語出《左傳·成公十六年》,意謂緊張之中能保持鎮靜。
(5)齋栗:敬畏恐懼的樣子。語出《尚書·大禹謨》。主敬:持守誠敬,為宋儒侓身之本。宋程頤《周易程氏傳》:“君子主敬以直其內,守義以方其外。”其語又本於《易·坤·文言》:“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以敬使內心正直,以義使外物端方)。”
(6)曲藝:小技。《禮記·文王世子》:“曲藝皆誓之。”鄭玄註:“曲藝,為小技能也。”此指雜技。
(7)鹵莽滅裂:《莊子·則陽》:“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成玄英疏:“鹵莽,不用心也。滅裂,輕薄也。”
(8)莊生:即莊子,名周,戰國時思想家。私其身不以用於天下:老、莊思想主張清靜無為,潔身自好,在《莊子》中屢有反映。如《逍遙遊》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說:“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林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又《人間世》:“山木自寇(自招砍伐)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皆是。
(9)儀、秦:張儀、蘇秦,均為戰國時縱橫家,同學於鬼谷先生之門。蘇秦遊說六國合縱抗秦,為縱約長,佩六國相印。後縱約這張儀所破,至齊任客卿,為齊大夫使人刺死。張儀入秦,惠王拜為相,以連橫之策使六國分別事秦,縱約瓦解。秦惠王卒,子武王立,不喜張儀,儀乃去秦為魏相,卒於魏。司馬遷謂“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史記·張儀傳贊》)。
(10)僚之弄丸:春秋時楚國勇士熊宜僚善弄丸。《莊子·徐無鬼》:“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弄丸,以眾丸投空,以手相接,使不墮地。
(11)庖丁解牛:庖丁肢解割切牛肉有神技,見《莊子·養生主》。
(12)傴佝(gōu勾)之承蜩(tiáo條):據《莊子·達生》中說,孔子去楚國,見到一個曲背的人用竿膠蟬,因他經過不斷的鍛鍊,故技藝高超。
(13)紀渻(shèng)子之養雞:據《莊子·達生》載,紀渻子為齊王養鬥雞,經四十天的訓練,雞被養得像木雞一樣,別的雞見了都怯走。
(14)伯昏瞀(mào冒)人:一作伯昏無人。楚國隱者,曾登高山,臨深淵而無所畏懼,事見《莊子·田子方》。
(15)呂梁丈人:據《莊子 達生》載,孔子在呂梁(今山西省西部)見一男子(丈夫)在飛懸的瀑布下游泳,水性極好,自言“長於水而安於水”也。
(16)零陵:今湖南永州市。
(17)口外絕徼之地:口,長城的關隘,口外即長城以北地區,絕徼,極遠的邊界。
(18)優笑:以樂舞戲謔、逗人笑樂為業的藝人。巫覡(xí習):以裝神弄鬼、代人祈禱為業的人,女的叫巫,男的叫覡。
(19)夏仲御:夏統,字仲御,晉代人,其叔父敬寧,祀先人,迎女巫,表演歌舞雜技,夏統見到後驚愕而走,事見《晉書·隱逸傳》。
(20)洴澼絖(píng pì kuàng平辟況):漂洗綿絮。《莊子·逍遙遊》國說宋國有人善於配製治療冬天皮膚皸裂的藥(不龜手之藥),世代漂洗綿絮,後來將藥方賣給了一個人,此人用這個藥方為吳王帶兵在冬天去打越人,取得勝利,結果得了封地。
(21)王介甫:王安石。寫有《讀孟嘗君傳》,論及孟嘗君結交雞鳴狗盜之徒,“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22)呂惠卿:字吉甫,初附和新法,為王安石所信任,後安石去位,竭力排斥安石。(23)信陵:戰國時魏公子信陵君。燕昭:燕昭王。
(24)漿、博、屠者:信陵君曾結交賣漿者薛公、賭徒毛公和屠戶朱亥,後都為信陵君效勞。
(25)“千金”二句:燕昭王欲招賢,後從郭隗計,以千金買死去的千里馬之骨。各地人材紛紛投奔燕國,終於大破齊國而報了仇。
(26)張元、吳昊:兩人都為陝西才士,久困場屋,曾謁韓琦、范仲淹,未能被用,聞西夏王趙元昊有意襲宋,便自稱張元、吳昊投奔西夏。
(27)韓、范:韓琦、范仲淹,都是北宋的大政治家,均曾任陝西經略招討副使,改革政事,世稱韓、范。
作品譯文
樹廬老人在九牛壩的茅屋裡療養一種幽傷憂愁的疾病。康熙十七年閏三月的末一天,有個演雜技的領班,上我的門對我說,“我們開個場子給老爺消消悶好吧?”我老人笑著點點頭。雜技班就在小河邊大樹下排開了場子。那天密雲而無雨,天氣清涼,陰而不乾燥。這樣,鄰居周家全家大小,他家的客人、朋友、親戚,還有牧童、樵夫,扶犁牽牛耕田的,背著傘挑擔子趕路的,河裡坐船划槳的,都停了手裡的活,放下東西,聚集起來看錶演了。
開始表演了,疊起幾張桌子,一個婦人仰臥在上面,豎起雙腳托住一個大約八歲的小孩,蹬著他翻來翻去,有時臥下,有時起身,有時伸頸直立,有時合著手掌跪拜。又讓他兩肩頂著婦人的雙腳倒立起來,小孩的雙腳也向上豎直,手腳自由伸縮,做出各種姿勢。接著婦人用一隻腳頂住小孩,小孩身體蜷曲,象朵出水的蓮花。桌子下面:兩個男人、一個婦女、一個女孩和一個老婦人敲鑼打鼓,一邊唱著民歌和佛曲。表演了好久,婦人和小孩才下來。又一,廣婦人上場,象剛才那婦人一樣臥下,豎起雙腳,腳蹬一個桌子,蹬得它四面旋轉,又把桌子翻過來托住它的側面、背面;小孩上去,立在婦人雙腳托住的桌子面上,象前一次一樣跪拜,起立。小孩下來之後,婦人又用腳蹬一個木槌。木槌有一尺半長,直徑約長度的一半。婦人兩腳蹬著它轉圈子,又把它豎起拋高,落下時再用腳接住。婦人表演完畢,一個男人上到桌面,也臥下,也豎起雙腳,用腳頂一個五級的梯子。小孩上到那梯子的頂,再倒豎起來,身子穿過一級級梯子下來。我老人憐憫他們表演辛勞,叫他們休息一下,叫人送酒給他們喝。
休息過後,雜技班的人就把表演場子換一個地方,挑出一塊有短草的平地,把石子瓦片都揀起丟開,然後接起木棍做成高蹺,離地約有八尺多高。一個男人臉上搽了油彩,手裡揮動扇子,踩在高蹺上唱歌、說笑話,大步走來走去。他一再踩了高蹺跳躍,後來又在上面舞大刀,旋轉飛舞,很有節奏。這樣的表演,我老家和江東一帶有時也有的,甚至高蹺有一丈多高的,不過表演者只能踩了它行走,不敢跳舞。
最後,繃起一根軟繩索,一丈多高,兩丈多長,一個女孩在索上行走,她手拿一根竹竿,兩頭捆上石塊用來保持身體平衡。她走到繩索盡頭,就倒著退走,有時身子仰臥,有時一腳獨立。有時曲著背行走,或者肩負竹竿象挑了擔子走,有時人跌落下來身子掛在索上,又凌空一躍站在索上。下面的人打著鼓唱著歌伴和著動作表演,說的唱的與表演的都有名目。走繩索的表演時間最長,大約有半個時辰。女孩下來,一個婦人要來一方手帕,蒙住了她的兩眼,裝成盲人,接著躍上繩索,她同盲人一樣,用腳向外試探,在索上行步,有時失足好象要跌下來,有時搖晃身子象非常驚怕的樣子,表演了很久才完;她也手持竹竿,兩頭石塊加重,這是為了保持平衡。
雜技班剛上場表演的時候,觀眾看到驚險的地方,都大腿發抖,毛髮豎起,頭昏目眩,心情緊張,唯恐表演者墜跌下來。我老人觀察場子上班子裡的人,都能在緊張中保持從容鎮定,那八歲的小孩在表演中也嚴肅認真,象個學者一樣全心全意,思想集中不受干擾,象打坐的和尚。這都是因為長期來他心志專一,集中在表演技巧的反覆練習上,努力攻關,屢次失敗而不動搖,掌握了動作的關鍵去適應它,找到該用力的地方;練習了很長時期,直到他技巧精熟絲毫不錯,把天下最險阻的工作,變為簡單容易的了。這雜技表演的成功就是這樣來的。從這裡可以知道,最精巧的技藝,出之於最平常的訓練。把心志集中到精神,精神推動他的頭腦,決不是粗魯冒失所能收到成效的。這一點,莊子知道,他愛他自己,不把才能用在社會上,張儀與蘇秦也知道,並且反覆精練,用才能去玩弄別人國家的命運,愛富貴,因此而殘害了他們自己的身體與名聲。莊子所講述的宜僚的玩弄丸鈴、廚子的殺牛、駝背人的捉蟬,紀渻子的養鬥雞;還有那伯昏瞀人在極高的懸崖石路上能倒退著走路,腳跟有二分露在懸崖之外;呂梁地方那個男人能在高三十仞,飛沫四十里的大瀑布中潛入水中行走幾百步再出來,沒有哪一個不是這樣子訓練出來的。──一句話,精神集中啊。我老人又看那些觀眾,他們在看得長久之後也就忘了表演的驚險,仿佛是在平坦的大路上演出一樣,他們的感覺已和演出者融為一體了。習慣能改變人的性情,是多么強有力啊!
那班主對我說:他祖上從河南移居零陵,這個行業已經傳了三代,教出了一百多個徒弟。家裡有不多的田產,擔負不起賦稅和勞役,因此帶了妻子、妻子的妯娌,侄兒,和懷抱的嬰孩,到各處表演混口飯吃,如有餘錢,就用來繳納賦稅。他們到過江蘇、浙江、廣西、雲南、貴州,和長城外的邊遠地區。一路上只靠雙肩挑、兩腳走,用的東西都隨身帶,不向人家借。他們熟知野菜野果的特性,無錢買糧的時候,就採摘它們吃飽肚子,也用它們來餵養小孩。
我看那班主,穿一件破棉袍,雖然四處飄泊生活艱難,但還是樂陶陶地面有歡愉之色。班裡的人和睦地在一起生活,男孩女孩一到五六歲就教他們學習技藝,到年老才回鄉養老,一生都靠了它掙錢活命。他們是到哪裡都是家,演出雜技就是耕耘,把技藝一代代傳授下去。他們的軀體,被寒天暑天、風吹雨淋、冰凍雪飄所長期錘鍊而強健;他們的意志,被長途奔波、苦難艱辛、人情冷暖所小心磨鍊而堅定。男女老幼都沒有知識,但是動作敏捷機靈超過猿猴,性情溫厚開朗有如麋鹿。
我因此而深有感觸。古代聖王的教訓,很久以來就無人倡導無人去實行了。這些演技的人,他們泰然自居於唱戲的,作丑角的、降神弄鬼的那些人中間,是夏仲御所非常厭惡的一種人。但從此更可以知道,在廣大的天地之間,萬物都能適應而且生長,稗子和稻子同樣能結實,天之對於萬物,是沒有什麼偏心的。他們固然自以為在演戲,他們到過的幾千幾萬里的地方,無論是顯貴的高門大屋,以至鄉僻的三家村,觀眾也沒有不把他們當作演戲的看待。但是我卻以為他們的技能都是可以有用處的。我已經老了,再不能去漂洗絲棉絮,也怎么能去試那治手腳皸裂的藥,空口說白話呢?卑鄙啊!王安石論孟嘗君,說做雞叫、作小偷的這些人在他手下,所以高明的人不到他那裡去;我說,一個人,正是要耽心找不到做雞叫作小偷的人!象呂惠卿這類奉承拍馬的傢伙,還不如做雞叫作小偷的。做雞叫作小偷的這些人到他手下去,正可以由此而招來天下的高明的人,這一點,孟嘗君他還不知道。信陵君、燕昭王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信陵君能收留賣漿的薛公、賭徒毛公、屠夫朱亥,為己所用;燕昭王以用千金買千里馬骨頭的精神招納賢士,終於使燕國富強,報了齊國的仇。宋代也曾有過張元、吳昊兩個人,因為韓琦和范仲淹不重用他們,投奔西夏,幫助敵國侵擾宋境。看了這些事實,難道還認為我說的是沒道理的話嗎?可悲呀!
作者簡介
彭士望(1610-1683年),字躬庵,一字樹廬,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明亡後與魏禧及其兄弟隱居翠微峰,拒不仕清。其散文成就遜於魏禧,但也不乏佳構。他的《九牛壩觀抵戲記》,不僅對雜技藝人那種“家有薄田,頗苦賦役”,因而挈婦將雛,“糊其口於四方”的漂泊生涯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而且對他們的長年沖寒暑、冒風雨、踏冰雪,在艱難跋涉中所磨鍊出來的意志、體魄和“曠然如麋鹿”的淳和豁達的性格,表現出欽羨之意。而文中對雜技藝人仰臥豎足承物、走獨木橋、踩軟索等高超技藝生動逼真的描寫,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尤為可貴的是,作者還由此引發出一些富於啟迪性的議論,認為雜技演員之所以有那么精湛的技術,表演時之所以那么鎮靜自若,“此皆誠一之所至,而專用之於習,慘澹攻苦,屢蹉跌而不遷,審其以應勢,以得其致力之所在;習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舉天下之至險者,皆為簡易。夫曲藝則亦有然者矣!以是知至巧出於至平,蓋以志凝其氣,氣動其天,非鹵莽滅裂之所能效。”這種議論,極富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