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聞景州錄事

上聞景州錄事

上與群臣論止盜,原名《唐太宗論止盜》,選自司馬光《資治通鑑》。講述皇上與群臣議論怎樣禁止盜賊。

基本介紹

原文,注釋,譯文,評析,

原文

上與群臣論止盜。或請重法以禁之,上哂①之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自是數年之後,海內昇平,路不拾遺,外戶不閉,商旅野宿②焉。上又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割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君喪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慾也。”
上厲精求治①,數引魏徵②入臥內,訪以得失;徵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上遣使點兵,封德彝奏:“中男③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並點。”上從之。敕出,魏徵固執以為不可,不肯署敕,至於數四。上怒,召而讓之曰:“中男壯大者,乃奸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執至此!”對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眾多。陛下取其壯健,以道御之,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誠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今即位未幾,失信者數矣!”上愕然曰:“朕何為失信?”對曰:“陛下初即位,下詔云:‘逋負④官物,悉令蠲免⑤。’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⑥一年。’既而繼有敕云:‘已役已輸者,以來年為始。’散還之後,方復更征,百姓固已不能無怪。今既徵得物,復點為兵,何謂以來年為始乎?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閱,鹹以委之;至於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乎?”上悅曰:“向者朕以卿固執,疑卿不達政事,今卿論國家大體,誠盡其精要。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天下何由而治乎?朕過深矣!”乃不點中男,賜徵金瓮⑦一。上聞景州錄事參軍⑧張玄素名,召見,問以政道,對曰:“隋主好自專庶務,不任群臣;群臣恐懼,唯知稟受奉行而已,莫之敢違。以一人之智決天下之務,借使得失相半,乖謬已多,下諛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誠能謹擇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⑨而考其成敗以施刑賞,何憂不治?又,臣觀隋末亂離,其欲爭天下者不過十餘人而已,其餘皆保鄉黨、全妻子,以待有道而歸之耳。乃知百姓好亂者亦鮮,但人主不能安之耳。”上善其言,擢為侍御史⑩。
上令封德彝舉賢,久無所舉。上詰之,對曰:“非不盡心,但於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古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誣一世之人!”德彝慚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諸司文案恐有稽失①,請令御史就司檢校”。上以問封德彝,對曰:“設官分職,各有所司。果有愆違②,御史自應糾舉;若遍歷諸司,搜擿疵纇③,太為煩碎。”淹默然。上問淹:“何故不復論執?”對曰:“天下之務,當盡至公,善則從之。德彝所言,真得大體,臣誠心服,不敢遂非。”上悅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復何憂!”

注釋

①哂(shěn):嘲笑。
②野宿:露宿。
①厲精求治:振奮精神,力圖治理好國家。
②魏徵:貞觀名臣,以敢於進諫聞名。
③中男:未成丁的男子。
④逋(bū)負:拖欠,欠稅。
⑤蠲(juān)免:免除。
⑥給(ɡěi)復:免除賦稅徭役。
⑦瓮(wènɡ):一種口小腹大的陶製容器。
⑧景州:今河北衡水。錄事參軍:官名,刺史屬官,掌管文書,糾察府事。
⑨高拱:兩手相抱,高抬於胸前。安坐時的姿勢。穆清:太平祥和。
⑩侍御史:官名,唐代屬於御史台官員,舉劾非法,督察郡縣。
①稽失:延誤,貽誤。
②愆(qiān)違:過失。
③擿:挑出。疵纇(cī lèi):缺點,毛病。

譯文

唐太宗李世民和群臣討論如何平息盜賊。有人請求用嚴格的法令來禁止,太宗微微笑著說:“百姓之所以成為盜賊,是因為賦稅勞役繁重,官吏貪污,民眾饑寒切身,所以才不顧廉恥的。朕應當捐棄奢華,減少費用,輕徭薄賦,任用清廉的官員,讓百姓衣食有餘,自然就不做盜賊了,哪裡需要用重法!”這樣過了幾年以後,天下太平,路不拾遺,外面的大門都不用關閉,商旅之人可以在荒郊野外露宿都不用擔心治安問題。太宗又曾經對侍臣說:“君主依靠國家,國家依仗百姓。壓榨百姓以侍奉君主,如同割肉以充飢,填飽了肚子人卻死了,君主富有了國家就要滅亡。因此人君最擔心的不是外患,而是國家內部出現的事。欲望多了花費就多,花費多了賦稅就重,賦稅重則百姓憂愁,百姓憂愁則國家危險,國家危險君主也就難以自保了。朕經常考慮這些事,所以不敢放縱自己的欲望。”
太宗勵精圖治,數次將魏徵帶入臥室,詢問他自己施政的得失。魏徵知無不言,太宗總是欣然接納。太宗派人徵兵,封德彝奏:“中男雖然未滿十八,但是其中身材粗壯的也可以徵募。”太宗同意了。下詔之後,魏徵堅持認為不可,不肯簽署,拒簽了幾次。太宗發怒,召見魏徵責問道:“中男中身材壯大的,都是狡猾的百姓欺騙官府妄圖以此逃避征役,徵募這些人又有什麼害處,而你要這樣固執己見!”魏徵答覆說:“軍隊是否有用在於能否統領得法,而不在人數眾多。陛下徵發成丁男子中身體健壯的,用合適的方法統帶,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再多徵募尚未成丁的男子虛增人數呢?何況陛下經常說:‘我以誠信治理天下,希望可以帶動臣民都不做欺騙的事。’如今陛下即位不久,就屢次失信了。”太宗吃驚地說:“我什麼時候失信了?”魏徵答道:“陛下初即位時下詔說:‘所欠的朝廷賦稅,全部免除。’有司認為欠秦王府庫租稅的,就不在其列,照舊徵收。陛下從秦王升為天子,秦王府庫之物不就是朝廷之物嗎?又下詔:‘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免一年的賦稅徭役。’不久又下詔說:‘當年已經徵發徭役和已經交納賦稅的,就從第二年開始。’這樣一來,把大家上交的賦稅散還以後,又再徵收,百姓當然不能不怪朝廷朝令夕改。如今不止徵收賦役,還點中男為兵,這樣怎么能說是‘來年為始’呢?還有,輔佐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在於地方官員,經常要接受陛下檢閱,將重任交託給他們;可是到了徵兵的時候,卻開始懷疑他們有心欺騙,這難道是所謂的以誠信為治嗎?”太宗高興地說:“以前朕覺得你太過固執,疑心你可能不大了解政務,如今見你議論國家大體,實在是說到了它的精要部分。號令沒有誠信,則百姓不知道應當遵行什麼,天下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呢?朕真是錯得厲害了。”於是不再徵發中男,賞賜魏徵一件金瓮。太宗聽說了景州錄事參軍張玄素的名聲,召見他詢問政道,張玄素答道:“隋主喜歡自己把持所有事務,不願意信任群臣,因此群臣恐懼,只知道受命奉行而已,沒有敢違抗的。以一人的智慧決定天下事,即使能夠做到得失相半,犯的錯誤也已經很多了,加上君主被下面阿諛奉承所蒙蔽,不亡國還等什麼!陛下如果能夠謹慎地選擇群臣,將政事分別交付給他們,自己安坐在朝廷上考查其成敗而施以刑法或者賞賜,如果能夠這樣,何必擔心天下治理不好呢?另外,臣留心到隋末亂世,真正想要爭奪天下的不過十餘人,其餘都不過是保全鄉里和妻子兒女,等待有道的君主出現而誠心歸附的。所以臣才知道百姓極少有人喜歡亂世的,只不過君主不能帶給大家太平時世而已。”太宗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將他升為侍御史。
太宗讓封德彝推薦賢才,過了很久也沒有人選。太宗問他是怎么回事,封德彝說:“不是臣不盡心,只是如今沒有奇才。”太宗說:“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罷了。古代明君治理天下,難道依靠的是從別的時代借來的人才嗎?人應該憂慮自己不能了解別人的長處,怎么能誣陷天下人?”封德彝慚愧地退下了。御史大夫杜淹上奏“諸司文案恐怕會有延誤,請讓御史到諸司檢校”。太宗問封德彝,封德彝回答道:“設立不同的官職,原本就各有自己的職責所掌。如果諸司真的有過失,御史自然應當糾察檢舉;如果讓御史查遍諸司,搜擿出各種毛病,未免太過瑣碎。”杜淹默然。太宗問杜淹:“為什麼不再堅持了?”杜淹答道:“處理天下事務,應當盡心盡力,一秉大公,聽到好的意見就要接受。德彝所說得朝廷大體,臣誠心佩服,不敢再爭是非。”太宗很高興,說:“各位如果像這樣行事,朕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評析

“貞觀之治”是中國歷史上最為人稱道的治世。或者可以說這是最接近古代理想社會的時期。
關於“貞觀之治”,太宗所說的“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大約是最簡約的概括了,《通鑑》涉及貞觀之治的內容都是圍繞著這些主題展開的。
“貞觀之治”是唐太宗和當時諸多大臣如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太宗的知人善任、虛己以聽和歸美群臣都為後世艷稱,因此這一時期的君臣關係也成為古代社會君臣關係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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