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七”作為一種文體,起源很早,在《
楚辭·七諫 》中已見端倪。賦的體裁之一,其特點是通過虛設的主客反覆問答,按“始邪末正”的順序鋪陳七事,這種賦體由枚乘首創,
枚乘假設吳客說七件事,從而啟發楚王的太子,因此提做《
七發》,《七發》奠定了新體賦的體式,促進了漢賦的發展。引起後世作者的效仿,在賦中形成一種定型的主客問答形式的文體,號為“七體”。新體賦首先在內容上改變為對君主的讚頌,勸百而諷一;形式上改變楚辭句中多用虛詞,句末多用語氣詞的句式,進一步散化,成為一種專事鋪敘的用韻散文。
西漢枚乘的《七發》辭藻繁富,多用
比喻和
疊字,以敘事寫物為主,是一篇完整的新體賦,標誌漢賦體制的正式確立。後來的《
昭明文選》曾將《
七激》《
七依》《
七辯》《
七啟》等單列為一種文體並稱之為“七”。自此以後以七段成篇的賦成為一種專門文體,號稱“七體”,各朝作家時有摹擬。例如
傅毅的《七激》、
張衡的《七辯》、
李尤的《
七款》、
馬融的《七厲》、劉世廣《
七興》等。
枚乘
枚乘,(?至公元前一四零年)漢初文學家。字叔。西漢辭賦家。淮陰(今江蘇清江市西南)人。從小酷愛文學,以善寫漢賦而知名。先在廣陵吳王劉濞宮中當文學侍從,得知吳王欲謀反,上書勸阻,不從,便離去。投奔梁孝王劉武,頗受尊重。景帝知其名,任命他為弘農郡都尉。他只愛文學,不願為官,“以病去官”。復至梁國,與梁孝王的門客莊忌、鄒陽等交遊,作賦論文。梁孝王死後,賓客星散,枚乘便囬淮安。武帝即位後,欽慕他的文名,派“安車蒲輪”接他入京,因年老體衰,死於道中。著有漢賦九篇,文二篇。《七發》是其代表作,全賦假說楚太子有病,吳客往見,說音樂、飲食、車馬、田獵等七事以啟發之。上承楚辭鋪陳誇飾的傳統,下開一代文體漢賦的先河,在文學上極有影響,仿作者很多,如張衡的《七辨》、曹植的《七啟》等,被後人稱之為“七體”。有庶子枚臯,也是有名的漢賦作家,十七歲被梁共王召為郎,後到長安,武帝知為枚乘子,立即召見,拜為郎。文思敏捷,能倚馬成文。《漢書》記載,他作有漢賦壹佰二十篇。今淮安河下有枚亭、枚公河、枚裏街,皆為紀念枚氏父子。
據《漢書·藝文志》,枚乘有賦九篇,今傳賦三篇,其中《七發》見於蕭統《文選》、《柳賦》見於《西京雜記》、《梁王菟園賦》見於《古文苑》。後兩篇前人疑為偽作,公認可靠的只有《七發》一篇。《七發》是一篇諷諭性作品。賦中假設楚太子有病,吳客前去探望,通過互相問答,構成七大段文字。吳客認為楚太子的病因在於貪慾過度,享樂無時,不是一般的用藥和針炙可以治癒的,只能“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於是分別描述音樂、飲食、乘車、游宴、田獵、觀濤等六件事的樂趣,一步步誘導太子改變生活方式;最後要向太子引見“方術之士”,“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太子乃霍然而愈。作品的主旨在於勸誡貴族子弟不要過分沈溺於安逸享樂,表達了作者對貴族集團腐朽縱慾的不滿。
枚乘散文今存《諫吳王書》、《重諫吳王書》兩篇。對吳王□反漢,枚乘曾兩次上書諫阻,痛陳利害,表現了一定的政治識見和維護統一局面的政治態度。枚乘散文善用比喻,多用排句和韻語,具有明顯的辭賦特點。
徐陵《玉台新詠》載有《雜詩》九首,指名為枚乘作。劉勰稱“古詩佳麗,或稱枚叔”(《文心雕龍·明詩》),蕭統《文選》列為無名氏作。後人多依《文選》,認為非枚乘作品。
《隋書·經籍志》有《枚乘集》二卷,已散佚;近人輯有《枚叔集》。
《七發》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節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鹹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於是也。”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官居而閨處,內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溫淳甘脆,脭醲肥厚;衣裳則雜沓曼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蹷痿之機;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委隨,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墮窳;越女侍前,齊姬奉後;往來游宴,縱恣於曲房隱間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遠,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內,巫鹹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見強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翼。淹沈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
太子曰:“諾。病己,請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之,不欲聞之乎?”
太子曰:“仆願聞之。”
客曰:“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鬱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雞哀鳴翔乎其下。於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兮臨回溪。’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拄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強起聽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摶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蹯之臑,芍藥之醬。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黃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樑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強起嘗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鐘、岱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後類距虛,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於是伯樂相其前後,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於是使射千鎰之重,爭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強起乘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荊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遊覽觀,乃下置酒於虞懷之宮。連廊四注,台城層構,紛紜玄綠。輦道邪交,黃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鳥、鵾鵠,鵷雛、鵁鶄,翠鬣紫纓。螭龍、德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葉紫莖。苗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並閭,極望成林。眾芳芬郁,亂於五風。從容猗靡,訊息陽陰。列坐縱酒,盪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餚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悅耳。於是乃發激楚之結風,揚鄭、衛之皓樂。使先施、征舒、陽文、段乾、吳娃、閭、傅予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強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雲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苹,游清風。陶陽氣,盪春心。逐狡獸,集輕禽。於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懾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冤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後乘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強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然陽氣見於眉宇之間,侵淫而上,幾滿大宅。
客見太子有悅色,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旍旗偃蹇,羽毛肅紛。馳騁角逐,慕味爭先。徼墨廣博,觀望之有圻。純粹全犧,獻之公門。
太子曰:“善!願復聞之。”
客曰:“未既。於是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並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戟交錯。收穫掌功,賞賜金帛。掩苹肆若,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賓客。涌觴並起,動心驚耳。誠不必悔,決絕以諾;貞信之色,形於金石。高歌陳唱,萬歲無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強起耳游乎?”
太子曰:“仆甚願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方交遊兄弟,並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所溫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略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慌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攬無窮,歸神日母。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往而不來。臨朱汜而遠逝兮,中虛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曙兮,記憶體心而自持。於是澡概胸中,灑練五藏,澹澉手足,頹濯發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皇耳目。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況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蒙解惑,不足以言也。
太子曰:“善,然則濤何氣哉?”
答曰:“不記也,然聞於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雲內,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者,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皓蜺,前後絡繹。顒顒卬卬,椐椐強強,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隱匈礚,軋盤涌裔,原不可當。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鬱,闇漠感突,上擊下律,有似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沖津,窮曲隨隈,逾岸出追。遇者死,當者壞。初發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迴翔青篾,銜枚檀桓。弭節伍子之山,通厲骨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橫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混混庉庉,聲如雷鼓。發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奮振,合戰於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回,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雲亂,盪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壞陂池,決勝乃罷。汩潺湲,披揚流灑。橫暴之極,魚鱉失勢,顛倒偃側,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怪疑,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闇悽愴焉。此天下怪異詭觀也,太子能強起觀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濯、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籌而算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
於是太子據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澀然汗出,霍然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