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逝世七十周年祭》是學者劉振凱寫的紀念文章,發表於中國作家網。
基本介紹
- 中文名:魯迅逝世七十周年祭
- 作者:劉振凱
- 關鍵字:魯迅,魯迅研究,文學,現代文學,民族魂
- 發表日期:2006年10月19日
內容簡介,原文賞讀,
內容簡介
魯迅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同樣要受到歷史老人的取捨。
原文賞讀
魯迅逝世七十周年祭
1
今年十月十九日,是魯迅逝世七十周年忌日。
七十年前,魯迅逝世時,上海各界人民以綴有“民族魂”三個大字的白緞黑絨繡的旗幟為其蓋棺。
“民族魂”,是全體國人對魯迅的最崇高的評價。
民族魂,中華民族之魂。魯迅精神可以涵養中華民族之根,壯大中華民族之樹。精神力量是不可低估的,它無疑是一種人間偉力。
我們不會忘記,魯迅逝世後,中共中央的唁電中說:“魯迅先生一生的光榮戰鬥事業,做了中華民族一切忠實兒女的模範……”
蔡元培、宋慶齡、茅盾聯名,為魯迅之死致函法國左派作家協會、羅曼·羅蘭和瓦揚·古久里等人,指出“中國人民失去了一位最著名的、最受人愛戴的作家”;“魯迅成了我們民族精神的代表”。
之後,為了《魯迅全集》紀念本的征訂,蔡元培又與宋慶齡以紀念委員會的正副主席身份,聯名向海內外人士發出通函,稱頌“魯迅先生為一代文宗”,說明編印全集宗旨在於“喚醒國魂砥礪氣”。
葉聖陶在參加魯迅葬儀後的感言,十分中肯、動人:“看到昨天的送殯的行列,嚴肅、激昂,六七千人合成巨大的集體。更想到各地受他感化的大眾,雖然不能親自到來送殯,也必然遙寄最真摯的心情,使這個集體無形中擴大到不知多少倍。”“他偉大,他堅強,中華民族將來真箇得到解放,必然由於人人具有了他那樣的精神。”
魯迅身後之七十年,對於“民族魂”,人們還在不斷地做出詮釋。
2
提起魯迅,我們就會想到他手中的那柄火炬、那支投槍、那把匕首,也會想到“俯首甘為孺子牛”那句詩。
魯迅所處的時代和他的成長曆程,造就了他的戰士性格。他說:“我們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脫掉衣服,但上陣要穿甲。”魯迅是甲冑在身的一名猛士。
面對社會的種種病象,他把文學的批判功能發揮到極致。睿智的思想,犀利的理性追問,無情的解剖,機智的表述,他始終堅守著精神要塞。
在白色恐怖中,魯迅有時出門不帶鑰匙,以示不歸之志。看來,當一個人從道理上明白了生死大義之後,他就獲得了最大的堅強和最大的從容。
魯迅在戰鬥中是靈活的,講究策略的。倘若是太平盛世,他還用得著一百三十多個筆名嗎?誠然,在複雜的世象中,也難免判斷失誤,誤傷幾個人。比如,魯迅曾筆伐梅蘭芳,梅氏不與論短長。這說明魯迅從來就是人,而不是神,不是句句真理,事事如神。魯迅曾說自己身上存在著法家的峻急和老莊的隨便,那些“分寸失當”之類的表現正是與這“峻急”二字有關。
“思想有多遠,我們就能走多遠。”這是一位美國學者的話。魯迅是一位平民思想家,也有其成長的過程。辛亥革命失敗後,他在教育部任職的幾年裡,讀佛經、拓碑刻、抄嵇康是他認真做的,這是魯迅一生中的別樣風景。思想者是寂寞的。這“八年沉寂”(肇自辛亥革命失敗,終至錢玄同與他的一次長談),魯迅有著遼遠而痛楚的孤獨感,而後才有1918年5月《狂人日記》的問世,乃至一發而不可收。
對於魯迅,我們星斗其文,日月其人。這些抬舉蓋基於對其道德文章的認識。五十年前,巴金在《魯迅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文中說的正是我們大家要說的話:“魯迅先生的確是一個偉大的人。我每次看見他,我就忍不住要在心中說這樣的話。他從來不對人說教,不板起臉教訓人,他只是關心人,他願意拿出自己的一切來幫助人,使人變好。站在他面前,你覺得你接觸到一個光輝的人格,他的光芒照透了你的心,你的一切個人的打算都消失了。你不能不愛他,你不能不愛他的思想,你會因為你是他的朋友、他的同志而感到幸福,你會極力把自己變好來使他高興……我覺得魯迅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一段話也許正是對“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極好註腳。
3
這些年,有些同誌喜歡說“魯迅是人,不是神。”這顯然是對過去較長一段時間裡對魯迅太多政治化的反撥,應該說是對的,是在對魯迅的認識方面前進了一步。
魯迅走下了神壇。
魯迅絕非龍蟠鳳逸之士,仙風道骨之客,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魯迅的身上充滿了人情味。
他愛老師。對“三味書屋”的壽先生,十分尊重,直至成年,走南闖北,他一直與老先生保持聯絡。對於日本人藤野先生的感情,我們可以從《藤野先生》里看得很清楚,藤氏對他的感情,亦可從魯迅死後藤氏所撰《謹憶周樹人君》一文里窺見。對章炳麟先生,魯迅同樣是感念有加的。不過,不管是對哪一位老師,他都有一條原則: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他愛學生,愛青年。孫伏園、馮至、李霽野、王魯彥、柔石、雪峰、丁玲、周文、陳野橋、黃新波、葉紫、紺弩、黃源、雨田、蕭軍、蕭紅等,有的是他的學生,有的是他的青年朋友,不少人和他是忘年交。《魯迅日記》可以作證,他和這一群青年人,書信往還頻頻,會見交談多多。他提攜青年,獎掖後進,實實在在,一片冰心照玉壺,令青年們感佩不已。
在母親面前,魯迅堪稱孝子,贍養服侍,周到入微。對“母親送給他的禮物”——“元配夫人”朱安,既給予人格上的尊重,又從未中斷經濟上頗為豐厚的關照。和“害馬”(魯迅給夫人許廣平的綽號)則是琴瑟和諧,夫唱婦隨,幸福美滿。對海嬰來說,魯迅自是一位模範父親,對他疼愛得無以復加,可謂“憐子”亦“丈夫”。至於魯迅與周作人,是長兄與二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莊嚴與無恥,偉大與卑鄙。平心而論,魯迅是一位夠格的大哥,勇挑重擔,仁至義盡,被逼出八道灣,他傷感之至。兄弟反目,說到底還是由於“道不同,不相與謀”。
魯迅的經濟收入,總體上說還算可觀,但家庭負擔也不輕(八道灣時期尤甚)。他自己的生活是很節儉的。一件廉價的長衫,從端午一直穿到重陽。有一次在豪華飯店的電梯間竟被趕了出來,原因居然是其衣冠之“簡樸”與飯店之“闊氣”反差太大。“深宵寫作茶作伴”已經成了他的生活習慣。他對於另外一些開支卻是出手大方的,如為營救被捕的共產黨人鄧中夏,慨然出資一百元;李大釗烈士在北京公葬,出資五十元;代女工王阿花付贖身費拿出一百五十元;柔石烈士生前經濟困難,他接濟頗多;至於熱心幫助“兩蕭”(蕭軍、蕭紅)的故事,更被傳為佳話。對人對己兩相比較,可見其人格之高潔。所有這些,對於他自己來說,行止無愧天地而已。
魯迅從來沒有把自己看成是高人一等的。“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這是他懇切的自評。他身後七十春秋,其傳記版本可謂多矣。原本他自己的看法是什麼呢?他生前有話:“我是不寫自傳也不熱心於別人給我作傳的,因為一生太平凡,倘使這樣的也可以作傳,中國一下子可以有四萬萬部傳記,真將塞破圖書館。”他的書稿可以讓客人吃飯時用來擦手,有一次蕭紅在上海的一家油條店看到有人用魯迅的原稿包油條,先生知道後說:“我的原稿……居然還可以包油條,可見還有一些用處。”如此詼諧戲謔之辭,讓人覺得多么平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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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最後一篇日記寫於1936年10月18日,即他病逝的前一天,只有五字:“十八日星期。”這是他一生五十五個年頭中的最後一個工作日。
魯迅最後一次稱體重是在1936年10月1日,是日,日記里是這樣寫的:“稱體重得39.7K.G.(八十八磅),較八月一日增1K.G.,即約二磅。”至此,其精力可謂消耗殆盡。
一位清癯智者的形象永遠銘記在人們心中。
在中國,魯迅研究曾經是一門顯學。我想,對於研究什麼、如何研究作一些客觀、理性的調整是必要的,但實事求是地說,我們的研究只要能還魯迅以本來的面目,它終究還會成為一門顯學。謂予不信,拭目以待。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歷史是一位古怪的老人。他要留下的誰也無法趕走,他要送走的誰也無法挽留。魯迅留給我們的精神遺產同樣要受到歷史老人的取捨。時間會說明一切。讓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後代認真傾聽歷史的裁判吧。
(本文原載2006年10月19日《新疆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