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抗戰第一大捷”,人們往往想到林彪指揮的八路軍“平型關大捷”。最近,經過國內多位專家學者歷時多年考證認為:1932年3月由共產黨員李延祿(後任東北抗聯四軍軍長)直接指揮的“鏡泊湖連環戰”,是東北也是全國“抗戰第一大捷”。
基本介紹
- 中文名:鏡泊湖大捷
- 指揮人:李延祿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周長慶、張穎、姜明明、孟含琪
此戰發生於1932年3月13日至27日,在東北東部的鏡泊湖地區。在東西100里、南北300里的深山野嶺里,李延祿調動中共地下黨領導的部隊和義勇軍等,先後部署5次伏擊,5戰4勝,基本殲滅了日本關東軍天野旅團7000人。特別是第一戰“牆縫”戰鬥,以地下共產黨員為骨幹的補充團700人利用有利地形和日軍驕狂心態,以手榴彈為主要武器,在10小時戰鬥中斃傷日軍3500人以上,而自己只犧牲7人,從而創造了自“九一八事變”以來日軍傷亡人數最多、我方損失最小的戰鬥記錄,也為鏡泊湖連環戰取得了首戰和決定性的勝利,徹底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愛國獵戶“帶”日軍進入伏擊圈,救國軍利用有利地形打殲滅戰
【700:7000——我軍躲在山坡高處的巨岩後面,以手榴彈為主要武器,戰鬥持續10個小時,以傷亡7人的代價,斃傷日軍至少3500人】
2014年,曾在中國社科院工作的李丹鋼副研究員和吉林省退休幹部李剛經過8年考證研究,出版了《中國抗日戰爭鏡泊湖大捷之謎》(以下簡稱《鏡泊湖大捷之謎》)。
據該書的翔實考證和記者採訪的多位知情人、研究者和專家,還原了“鏡泊湖連環戰”的歷史真相。
“九一八”事變後,駐吉林省的東北軍王德林營長率全營500餘名官兵起義抗日,中共派王德林舊友、共產黨員李延祿去幫助他,並擔任王任總司令的“國民救國軍”參謀長。李延祿在軍中建立了由我黨秘密領導的700人的補充團併兼任團長(孟涇清任地下黨書記)。國民救國軍1932年2月連克敦化、額穆和蛟河三縣,隊伍壯大到5000人,聲震遠近,引起日軍恐慌。關東軍司令部急調天野第十五旅團等部,從敦化向鏡泊湖進行“征討”。
天野少將是關東軍第二師團的旅團長。在侵占軍事要塞瀋陽市、吉林省會吉林市、黑龍江省會齊齊哈爾市,以及侵占哈爾濱特別市等軍事行動中,天野旅團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是“九一八”侵略東北的急先鋒。
日軍兵分兩路,以“北隔南攻”戰略,對國民救國軍發動鉗形攻勢。北面,以一個大隊左右兵力占領海林、寧安,阻隔吉東的抗日救國軍與北滿的李杜自衛軍聯合作戰;南面,同混合第八旅團主力共同集結到敦化,組建號稱萬人的天野部隊,意圖一舉消滅活動在鏡泊湖南湖頭一帶的王德林救國軍,然後從南向北,占領整個“吉東”(吉林省東部)。
大敵當前,李延祿說服王德林,利用鏡泊湖一帶的有利地形和日軍的驕狂心理,在“牆縫”一帶伏擊日軍。他們用20匹馬往返多次,把救國軍全部庫存的手榴彈運到伏擊地點。
1932年3月13日清晨,當地愛國獵戶陳文起為日軍“帶路”,將日軍誘入我軍埋伏圈,李延祿率700名補充團官兵隨即打響戰鬥。
“牆縫”的地形地貌,是補充團最強大的秘密武器。天野部隊在人數、裝備、訓練、作戰經驗等方面都大大超過救國軍,但因為“牆縫”獨特的地形地貌,雙方優劣勢發生根本的轉變。
“牆縫”是夾在牡丹江和一個山坡中間的一條5華里長小路,路邊聳立一人多高的石壁,時斷時續,隔一段有個裂口,被稱“牆縫”。小的縫隙只能露臉,大的縫口數米寬。埋伏兩端可形成交叉火力。
“牆縫”戰場長5華里,陳文起把日軍帶到最遠端的5號陣地後,李延祿一聲令下,5華里長的戰場上30多個襲擊點(縫口)同時對敵發動襲擊,令7000多人的日軍被分散在30多個岩石縫口,優勢兵力被化解。
“我們的勇士,三五成群”布陣,守大縫口的每組5人,守小縫口的每組3人,有的負責擰蓋子遞手榴彈,有的負責投彈,投累了輪換。李延祿後來回憶。
高大的岩石,讓日軍的裝備優勢被化解。岩石高過人頭,補充團戰士躲在岩石縫口後扔手榴彈,日軍的步槍、機槍無法傷及抗日戰士。又因為戰場狹窄,日軍的炮彈飛過戰線老遠,失去用場,機械化部隊在山地窄道和巨石縫口也無從施展,飛機又無法對與日兵近距離作戰的我軍投彈。
日軍習慣用兩面包抄、中間突破戰術做進攻,也注意撒開散兵線。但在狹長的“牆縫”,無法兩翼包抄,也無法攀登垂直光禿的岩石,撒開散兵線更無意義。無論單兵作戰能力還是協同作戰能力,在這裡都起不到作用,日軍唯一的選擇就是向30多個縫口衝擊,因為只要能突破其中一個縫口,日軍就能橫向反包圍抗日軍。
在驕狂的日軍指揮官看來,救國軍不過烏合之眾,只要衝過某個縫隙,勝券就在握,於是按小隊、中隊建制反覆驅趕士兵向上沖。這樣一來,等於主動向補充團戰士餵食,擴大了手榴彈的殺傷力。據參戰村民李長發說,岩石下敵兵一批一批倒下,肢體橫飛,成堆成片的“死倒”垛,一片鬼哭狼嚎。
補充團戰士由於伏在巨石縫下邊投彈,傷亡風險大大降低,傷亡僅7人。“牆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和日軍的狂傲,讓補充團有效實現了“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根據戰後打掃戰場繳獲槍枝的數量,估算殲滅(含亡和傷)日兵至少3500人。
戰鬥持續到10個小時,天野終於發現救國軍的薄弱環節。他們改向埋伏在西山掩護補充團後翼的“戴營”發動強攻。見“戴營”撤退,為避免被抄後路,李延祿才下令補充團按預定路線及時撤退。
此後,李延祿又在“松蔭(乙)溝”組織火燒伏擊戰,日兵身上和馬匹背上的彈藥遇火爆炸,斃傷日兵數千。據事後調查,逃出火網的日兵大約400人。這400殘兵後來在“關家小鋪”戰鬥中被擊斃100多人、在“高嶺子”戰鬥中又被擊斃200多人。最後,7000人的天野部隊成功西逃的不足百人。
歷史真相是如何被淹沒的
【戰後,王德林領導的“國民救國軍”和當地另一支重要抗日武裝李杜將軍領導的“抗日自衛軍”相互爭功,吵得不可開交。因為,補充團雖然實際上歸共產黨地下黨領導和指揮,但名義上是歸“救國軍”領導,而開始建立補充團的一萬元大洋又是李杜出的。最後李杜和救國軍領導王德林、孔憲榮達成一致:都不公布這一輝煌戰績。而日軍為了維護“不可戰勝”的謊言,更是秘而不宣】
“鏡泊湖連環戰”斃傷日軍數量,遠比馬占山的“江橋抗戰”大得多,甚至比“平型關大捷”還大,但如此大的戰績,為何當時未產生大的震動,且記載的資料也很少呢?
“這場戰役真相是被矛盾和糾紛淹沒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研究員張量說。
解放後,李延祿奉毛澤東之命回顧抗聯四軍歷史,從1960年開始回憶、口述,歷時19年,由著名作家駱賓基記錄、整理,並於1979年出版了《過去的年代——抗日聯軍第四軍回憶》一書。詳盡敘述了“鏡泊湖連環戰”的戰況:當時王德林領導的“國民救國軍”和當地另一支重要抗日武裝李杜將軍領導的“抗日自衛軍”相互爭功,吵得不可開交。因為,補充團雖然實際上歸共產黨地下黨領導和指揮,但名義上是歸“救國軍”領導,而開始建立補充團的一萬元大洋又是李杜出的。最後李杜和救國軍領導王德林、孔憲榮達成一致:都不公布這一輝煌戰績。
據張量和李剛介紹,1933年,救國軍副總司令孔憲榮為助募捐,在廣州以“東北義勇軍總司令部宣傳處”名義編印了《國民救國軍抗日血戰史》。為給自己臉上貼金,當時堅決反對對抗天野“萬人大軍”的孔憲榮,隻字不提“鏡泊湖連環戰”,而是大力吹噓自己在南湖頭伏擊日軍的戰績。
而另一方面,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為維護“不可戰勝”的謊言,掩蓋天野部隊在鏡泊湖地區的重大失敗,在編造的《滿洲事變作戰經過概要》中,隱瞞天野部隊曾到鏡泊湖的史實。
敵我都不提這事,致使當時的人對這場戰鬥知之甚少、真實記錄也不多。
1980年,中央領導要求編寫東北抗聯史。78歲的譚譯,退休前曾是中共遼寧省委黨史研究室副主任,負責編寫東北義勇軍部分。他當時蒐集材料時下的功夫比較大,對“牆縫”戰績曾與當地黨史專家進行探討。譚譯說,當時他們認為不可能消滅日軍幾千,但也絕不是目前軍史記載的100多人。作為“義勇軍”部分的主編,譚譯後來寫的是比較籠統的“數百人或多人”。
按李延祿在回憶錄中描述:日軍打掃戰場時將日軍屍體堆成三大垛焚燒,我們總計得到被燒毀的槍筒殘品1500餘件,給我們在寧安新建的兵工廠修理;搜出完整無缺的三八式步槍2000多支,裝備了補充團的後備軍。我軍史專家稱,按照日軍軍規,三八式步槍是天皇賜予,士兵只能人手一支。據此可見“牆縫”戰鬥日軍傷亡至少3500人。記者在黑龍江省東寧文管所看到了國民救國軍兵工廠在1932年的歷史材料:“兵工廠第一批生產任務是修理寧安‘牆縫’戰鬥所繳獲的三八槍1500支”,正面印證了李延祿的回憶。
此外,抗戰期間先後任抗聯五軍軍長、抗聯第二路軍總指揮、中國抗聯教導旅旅長的周保中在1960年所寫的《東北人民抗日戰爭概括》中明確指出:“鏡泊湖殲敵天野部隊(7000人)”,並強調在此役中“救國軍總部直屬補充團起著骨幹作用”。譚譯認為,周保中在該戰役結束不久就轉入救國軍,擔任前方總指揮部參謀長,他廣泛接觸救國軍官兵,尤其接觸了李延祿和孔憲榮,因此該數字具有真實性,不誇張。
開國將軍彭施魯在回憶錄中,也記載了抗聯四軍戰士的軍旅聊天,證實在1935年底,“補充團”未犧牲的老戰士都能為殲滅天野部隊作證。
“鏡泊湖連環戰”特別是“牆縫”大捷,從目前看,不但有修槍物證,有當事人、知情人的人證,還有戰場民眾代代相傳的口述傳承、戰場遺址的地形地貌等各類史料的支持。
爭議持續多年,探索沒有停息
【“由於鏡泊湖連環戰役發生年代久遠,加之東北抗日鬥爭開展初期歷史背景、社會情況十分複雜,當年親歷者多已辭世,所留下的文史檔案資料又留散各處,所以澄清這一懸案,還歷史本來面目,有賴於近現代史、軍史學界專家和海內外知情者共同襄助,特別是要注重收集、提供說明事件真相的第一手資料。”】
多年來,關於鏡泊湖連環戰,黨史、抗戰史研究者的爭議不斷。“沒想到這段用鮮血書寫的輝煌戰史,居然會引起後人巨大的分歧。”李延祿的孫女李戈說,李延祿的回憶並經考證的《過去的年代》一書,卻被一些黨史、史志工作人員視為“文學創作”而非“史實”。
在《中共黑龍江黨史大事記》和《中共牡丹江市黨的歷史活動大事記》中對鏡泊湖戰役的記錄均為:“抗擊上田支隊,殲敵七八十人。”最近,黑龍江省委黨史研究室一位負責人在接受新華社記者電話採訪時說,他們在目前編寫的“東北抗聯史”書中,對牆縫戰鬥仍然採用“抗擊上田支隊,牆縫戰殲敵120餘人,後面幾場戰役再次伏擊敵人130人”的表述,但是同時加了備註,註明民間對此戰役有不同意見。李延祿的後人和相關專家對此表示非常不滿或不解。
1999年“八一五”日本投降紀念日前夕,時任《牡丹江日報》總編輯的高永新按照策劃,帶隊沿牡丹江轄區進行“版圖邊緣行”採訪。他們來到“牆縫戰鬥”發生地——東大泡子村採訪時,發現當地老百姓對牆縫戰史實的回憶敘述,同豎立在岩岸下江灘上的紀念碑文內容相牴觸。
高永新說,當時已卸任的村老支部書記李宗福(時年62歲)多次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牆縫這仗,日軍被打死上千人,碑文卻硬說打死七八十人,那可是胡說瞎掰。”儘管由於史實認定大相逕庭,高永新對這場戰鬥戰果的敘述作了一個折衷報導,《牡丹江日報》1999年9月7日一版《血染“牆縫”花更紅》報導中,以謹慎的態度,大膽採用這次戰鬥的參加者獵戶李長發“殲敵千餘人”的說法。由此引發了爭議。
“從此,我對‘鏡泊湖連環戰’歷史真相開展了艱辛的採訪求證。”高永新在隨後近8年的調研考察中,遍訪了當年戰爭親歷者的後人,研讀了大量的史料,不斷地尋找證據,並在2006年牡丹江市委主辦的《今日牡丹江》雜誌第3、4兩期連續發表上萬字《中國抗戰史研究中一樁亟須澄清的懸案》的文章,證明李延祿關於鏡泊湖連環戰的回憶基本屬實,並且再次呼籲:“由於鏡泊湖連環戰役發生年代久遠,加之東北抗日鬥爭開展初期歷史背景、社會情況十分複雜,當年親歷者多已辭世,所留下的文史檔案資料又留散各處,所以澄清這一懸案,還歷史本來面目,有賴於近現代史、軍史學界專家和海內外知情者共同襄助,特別是要注重收集、提供說明事件真相的第一手資料。”
在戰事發源地的牡丹江市,還有原《牡丹江師範學報》主編張克、牡丹江市博物館和烈士紀念館研究員黃強等於2005年在《牡丹江日報》《牡丹江社會科學》發表《鏡泊湖連環戰的牆縫之戰是大戰還是小仗》和《鏡泊湖連環戰》,說明此戰“殲敵數千人”真實可信。
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譚譯說:“當時到實地考察了牆縫一代的地形,聽了很多當地人的反映,覺得歷史記載的牆縫戰鬥日軍死傷七八十人的說法,沒有真實反映戰況。這件事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心結,我們也反思,應該堅持消滅日軍幾千人的說法。”
《鏡泊湖大捷之謎》作者之一的李剛,長期從事政法工作,非常重視完整、有效的證據考證。在歷時8年的調查中,他聘請了日本人野田先生(化名)在日幫助查找相關資料。根據日軍史料記載,天野旅團在“鏡泊湖連環戰”後的方正戰中只能充當督戰和收容角色;天野旅團在關東軍中地位下降,4月被調到後方維持治安;天野旅團戰力僅相當一個大隊等等,都間接證實了天野旅團經過鏡泊湖連環戰後的一蹶不振;日軍參謀本部於連環戰幾天后的4月5日,先向關東軍增派2個師團、後又增派1個師團,間接證實了關東軍在鏡泊湖連環戰中確實出現兵力大失血;第二師團提前撤回日本仙台市時獨無天野旅團的身影、日關東軍高層銷毀1932年軍事情報和命令文檔,以及其後處置了包括天野在內涉案的1名中將、3名少將,不但撤職,而且勒令退役,凡此種種,進一步坐實了鏡泊湖連環戰確實給予天野部隊傷筋動骨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