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密旨因論所宣事狀》是唐代陸贄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謝密旨因論所宣事狀
- 創作年代:唐代
- 作品體裁:散文
- 作者:陸贄
- 作品出處:《全唐文》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謝密旨因論所宣事狀
前日顧少連奉諭密旨:“每於延英對卿,緣有諸人,言不得盡。中間卿所奏去冬薦人,實緣對趙憬執論,所以有言相拒,亦不是阻卿之意。若有要便事,但依前者意旨,自手疏密封進來。卿又頻與苗粲進官,朕未放過,恐卿未知朕意。此人即苗晉卿估擊之子,惡卿往年攝政,曾有不臣之言,又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承店說汽,意甚不善。緣非諸子之過,不欲墓辯霉明行斥逐,終是不合令在朝廷,卿宜密知此意。苗粲兄弟並改與在外閒僻處官,仍不得令近兵馬者。”
猥蒙天慈,屢降深旨,慰眷稠疊,誨諭周詳,骨肉之恩,無以加此。士感知已,尚合捐軀,臣雖孱微,能不激勵。至於彌綸庶績,督課群官,始終不渝,夙夜匪懈,是皆常分,曷足酬恩。自揣凡庸之才,又無奇崛之效,唯當輸罄忠節,匡補聖猷,眾人之所難言,臣必無隱;常情之所易溺,臣必不回。冏然貞心,持以上報,此愚夫一志而不易者也,惟明主矜亮而保容之。頃以去冬薦人,頻於街衢披訴,既是準制許集,理合量才授官,進擬再三,未蒙允許。伏慮事轉淹滯,所以因對奏陳,懵於忖量,推理輒發。以趙憬與臣並命,俱掌樞衡參奉謀猷,事當無間,不知避忌,輕黷宸嚴。陛下特宥蠢愚,曲加獎導,寵遇逾等,恩私倍常,顧惟何人,叨幸若此?偶有所見,敢不盡言。是彰無隱之誠,以申上報之分。臣聞王者之道,坦然著明,奉三無私,以勞天下,平平蕩蕩,無側無偏。所謂三無私者:如天之無私覆也,如地之無私載也,如日月之無私照也。其或有過,如日月之有蝕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碑禁她之。日月不疾於蔽虧,人君不吝於過失。虧而能復,無損於明;過而能改,不累於德。昨者臣所奏事,惟有趙憬得聞,陛下已至勞神,委曲防護,是於心膂之內,尚有形跡之拘。職同事殊,鮮克以濟,恐爽無私之德,且傷不吝之明。夫元首股肱,義實同體,諮詢獻納,一日萬幾。宣之使言,猶未盡意,言若有阻,義何由通?啟沃既難,機務斯壅,雖荷綢繆之顧,實增曠廢之憂。仰希聖聰,更賜裁處。
苗粲少以門子,早登朝班,歷拾遺、補闕、起居、員外郎中,前後二十餘年,溫恭有加。
恪慎無怠,端敏足以守職,文學足以飾身,詳其器能,堪處近侍。陛下以粲先父,常有過言,名子之方,又乖義類,不忍明加斥黜,但令改授外官。伏以理國化人,在於獎一善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罰一惡使天下之為惡者懲。是以爵人必於朝,刑人必於市,惟恐眾之不睹,事之不彰,君上行之無愧心,兆庶聽之無疑議,受賞安之無怍色,當刑居之無怨言,此聖王所以宣明典章,與天下公共者也。獎而不言其善,斯謂曲貸;罰而不書其惡,斯謂中傷。曲貸則授受不明,而恩幸之門啟;中傷則枉直莫辨,而讒間之道行。此柄一虧,為害滋大。凡是譖之輩,多非信實之言,利於中傷,懼於公辨。或雲歲月已久,不可究尋;或雲事體有妨,須為隱忍;或雲惡跡未露,宜假他事為名;或雲但棄其人,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於情理,意實苞於矯誣,傷善售奸,莫斯為甚。伏惟聖鑒之下,必無浸潤之流,然於稱毀之言,不可不辨,賞罰之典,不可不明。陛下若以晉卿跡實奸邪,粲等法應坐累,則當公議典憲,豈令陰受播遷?陛下若察晉卿見誣,又知粲等非罪,則合隨才獎用,不宜降意猜防。今忽不示端由,但加斥逐,謂之掄材則失序,謂之行罰則無名,徒使粲等受錮於聖朝,晉卿銜憤,於幽壤,以臣蔽滯,未見其宜。夫聽訟辯讒,貴於明恕,明者在驗之以跡,恕者在求之以情。跡可責而情可矜,聖王懼疑似之陷非辜,不之挨頌漏責也;情可責而跡可宥,聖王懼逆詐之濫無罪,不之責也。惟情見跡具,詞服理窮者,然後加刑罰焉。是以下無冤人,上無謬聽,苛慝不作,教化以興。晉卿起自文儒,致位台輔能以謙柔自處,故為三朝所推,當諒暗之辰,攝冢宰之任是將備禮,豈足擅權!安肯露不臣之言,招覆族之釁?雖甚狂險,猶應不為,矧伊老臣,寧忍及此?假有忍人之意,其如言發禍隨,求之以情既無端,驗之以跡又無兆,宜蒙昭恕,理在不疑。又自陛下御極以來,粲棕催凶煉及兄丕,皆歷清近,若以舊事為累,豈復含容至今!恐有無良之徒,憎嫉丕粲兄弟,構成飛語,務欲挫傷,大抵任重勢疑,易生嫌謗。以周公之聖,不免流言;霍光之忠,亦遭告訐。向非成王覺寤,昭帝保明,則二主之德美不傳,二臣之冤誣莫辯。陛下追懷往事,得失豈不相遠哉?後之視今,固亦如此,凡所舉措,安可不洪淋主詳!伏願稍留睿思,特加省察,斯實群臣庶免於戾,豈唯苗氏一族,存歿幸賴而已乎?
少連又向臣說云:“聖旨察臣孤貞。猶謂清慎太過,都絕諸道饋遺,卻恐事情不通,如不能納諸財物,至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妨者。”伏以貨賄之利,耳目之娛,人間常情,孰不貪悅?況臣性實凡鄙,寧忘顧私?家本窶貧,安能無欲?所以深自刻慎,勉修廉隅者,蓋由負戴厚恩,屍竊大任。既不克導揚風教,致俗清淳,又未能減息,征徭,濟人窮困,若無恥懼,更啟賄門,是忘憂國之誠,仍速焚身之禍。由是苟行特操,杜絕交私,誠知無補大猷,所冀免貽深累。陛下責臣以清謹太過,斯謂聖明,陛下慮事之不通,有乖理道。或恐貪婪之輩,務逞無厭之求,巧陳異端,惑亂聖德,稽諸事實,則甚不然。夫以胥吏末流,苞苴微貺,苟或違道,且猶知慚,況乎公卿大臣之間,方岳連帥之任,豈資納賄,然後致誠?若因財利交歡,是以姑息為事,既乖直道,必有過求,遂之則法度浸隳,阻之則觖望彌甚,為害如此,國何賴焉。高祖、太宗,著法垂制,監臨受賄,盈尺有刑。陛下每發德音,敷宥下土,大辟之屬,皆蒙滌除,唯於犯贓,往往不赦。豈不以貪饕為弊,殘蠹最深!至於士吏之微,尚當嚴禁,矧居風化之首,反可通行?凡上之所為,以導下也;上所不為,以檢下也。上所不為,而下或為之,然後可以設峻防,寘明辟;若上為之,而下亦為之,固其理也,又可禁乎?今吏有受監臨之賄者,則以為罪不可容,朝廷之制,四方所監臨也;而宰司公受其賄,是亦無恥而不恕者歟!孔子曰:“大臣不可不敬也,是人之表也;邇臣不可不慎也,是人之道也。”表傾則影曲,道僻則行邪。若大臣邇臣,可以受財,則庶長采寮,孰為不可?朝廷取之於方鎮,方鎮復取之於州,州取之於縣,縣取之於鄉,鄉將安取哉?是皆出於疲人之肝腦筋髓耳。自大盜猾夏,耗斁生人,天下常屯百萬之師,坐受衣食,農夫蠶婦,凍而織,餒而耕,殫力忍死,以供十倍之賦,日月引頸,望睹昇平之化,惠恤之恩,凡四十九年矣。薦屬多故,有加無瘳,持利權食厚祿者,當憂隱忸怩,憫愧黎庶,而又交通私賄,扇起貪風,是令已困之,重遭過分之擾。
陛下尚以為鞭靴之類,受亦無妨。若使天下納賂,唯有二三宰臣,四方誅求,止於鞭靴細物,行之不足以傷化,絕之不足以利人,則臣固已微抑私心,將順睿旨矣;若使國家致理,必資饋遺通情,辭之足以失天下之心,受之足以濟天下之務,則臣固亦不避污行,助我聖功矣。臣所以未敢奉詔,冒昧塵煩者,審知此道不唯無益,必有甚損故也。亦冀陛下詳察其理,普澄其源,宏清淨,無欲之風,守慈儉不貪之寶,是將感人心而天下服,何有事情不通之患乎!夫貨賄上行,則賞罰之柄失;貪求下布,則廉恥之道衰。何者?善惡不分,功過無辨,以貨賄之多少,為課績之重輕,守道闕供,或時致怨招累,求得當欲,可以釋罪賈榮,忍行刻剝者,見謂公忠,巧飾玩好者,或稱才智,此謂賞罰之柄失也。上好利則下思聚斂,上求賄,則下肆侵蟊,不懷愧心,但逞私慾,遞相企效,習以成風,閭閻日殘,紀綱日壞,不可以禮義勸,不可以刑法懲,此由廉恥之道衰也。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其弊斯亂。利於小者,必害於大,易於始者,必悔於終。賄道一開,展轉滋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幣帛;幣帛不已,必及車輿;車輿不已,必及金璧。日見可欲,何能自窒於心,已與交私,固難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止,谿壑成災;毫末既差,邱山聚釁。自昔國家敗亡多矣,何嘗有以約失之者乎?
臣竊料郡府之不願行賄於朝廷,猶鄉閭之不願輸貨於郡府也。但以行之者有利,不行者有虞,故為安身保位之謀,不得不行耳。夫豈樂而行之哉?假如四方俱賂於朝廷,朝廷受其三而卻其一,有所受,有所卻,二端相反,則遇卻者或有意疑乎見拒而不通焉;四方俱賂於朝廷,朝廷俱辭而不受,則鹹知不受者乃朝廷之常理耳,適所以服其心而誘其善,復何嫌阻之有乎?陛下若謂問遺可以通物情,絜矩不足敦理化,則自建中以來,股肱耳目之間,蓋常有交利行私者矣,乃其所也,陛下何尤焉?陛下嗣位之初,躬行節儉,郡國無來獻,朝廷無私求,行李無黷貨之人,邇臣無受賂之事,四方風動,幾致清平。旋以刑峻賦繁,兵連禍結,理功中否,至化未凝。洎大憝殲夷,皇運興復,征伐之役,頗息於前時,清約之風,亦虧於往日。此則雖革一弊,亦喪一美焉。曩興師徒,人困暴賦,今罷征伐,人困私求,乃是殘瘁之餘,永無蘇息之望。使萬方黎獻,當陛下休明之代,不登富壽,不洽雍熙,追懷前修,實用心熱。而議者反以納賂通情之理,以惑陛下,斯不亦誣上行私之甚者乎?
夫天下公器也,王綱大權也,執大權者不任其小數,守公器者不徇於私情。任小數而御大權,則忿戾之禍起;徇私情以持公器,則奸亂之釁生。故《春秋傳》曰:“在上位者洒濯其心以待之,而後可以理人。”言私曲之不可以蒞眾庶也。又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彰也。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言賄利之不可以化百官也。又曰:“長國家者,非無賄之難,無令名之難。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言貪慾之不可以懷諸侯也。古之懷諸侯者,蓋有其道矣,唯不務賄,然後得之。故《禮記》云:“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其一曰:“理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是知懷撫之道,貴德賤財,於往也則厚其贈送之資,於來也則薄其贄幣之禮。訓人以尊讓,示人以不貪,始於朝廷,行於郡國,廉節之風漸廣,侵漁之害不萌,里閭獲安,郡國斯乂,朝廷益尊。所謂化自上流,理由下濟,近者悅服而遠者歸懷,是皆無賄之致也。及夫王綱浸壞,德化陵夷,然後滅公議而徇私情,盛誅求而崇饋獻。故《禮記》曰:“天子微,諸侯僭,於是相覿以貨,相賂以利,而天下之禮亂矣。”是知傷風害禮,莫甚於私;暴物殘人,莫大於賂。利於絕私去賄者,莫先於君主;務於愛人助理者,莫切於輔臣。然則君主輔臣之間,固不可以語及於私賄矣,況又躬行乎?臣以受恩特深,志欲巨細裨補,苟懷疑慮,不敢因循。亦賴遭逢聖明,庶得竭盡愚直,所以每事獻替,不以犯忤為虞。意懇詞繁,伏用慚悚。謹奏。
作者簡介
陸贄(754—805),字敬輿,今浙江嘉興人。歷任翰林學士、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等職,頗受重用,時稱“內相”,死後諡號“宣”。著有《陸宣公翰苑集》。
少連又向臣說云:“聖旨察臣孤貞。猶謂清慎太過,都絕諸道饋遺,卻恐事情不通,如不能納諸財物,至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妨者。”伏以貨賄之利,耳目之娛,人間常情,孰不貪悅?況臣性實凡鄙,寧忘顧私?家本窶貧,安能無欲?所以深自刻慎,勉修廉隅者,蓋由負戴厚恩,屍竊大任。既不克導揚風教,致俗清淳,又未能減息,征徭,濟人窮困,若無恥懼,更啟賄門,是忘憂國之誠,仍速焚身之禍。由是苟行特操,杜絕交私,誠知無補大猷,所冀免貽深累。陛下責臣以清謹太過,斯謂聖明,陛下慮事之不通,有乖理道。或恐貪婪之輩,務逞無厭之求,巧陳異端,惑亂聖德,稽諸事實,則甚不然。夫以胥吏末流,苞苴微貺,苟或違道,且猶知慚,況乎公卿大臣之間,方岳連帥之任,豈資納賄,然後致誠?若因財利交歡,是以姑息為事,既乖直道,必有過求,遂之則法度浸隳,阻之則觖望彌甚,為害如此,國何賴焉。高祖、太宗,著法垂制,監臨受賄,盈尺有刑。陛下每發德音,敷宥下土,大辟之屬,皆蒙滌除,唯於犯贓,往往不赦。豈不以貪饕為弊,殘蠹最深!至於士吏之微,尚當嚴禁,矧居風化之首,反可通行?凡上之所為,以導下也;上所不為,以檢下也。上所不為,而下或為之,然後可以設峻防,寘明辟;若上為之,而下亦為之,固其理也,又可禁乎?今吏有受監臨之賄者,則以為罪不可容,朝廷之制,四方所監臨也;而宰司公受其賄,是亦無恥而不恕者歟!孔子曰:“大臣不可不敬也,是人之表也;邇臣不可不慎也,是人之道也。”表傾則影曲,道僻則行邪。若大臣邇臣,可以受財,則庶長采寮,孰為不可?朝廷取之於方鎮,方鎮復取之於州,州取之於縣,縣取之於鄉,鄉將安取哉?是皆出於疲人之肝腦筋髓耳。自大盜猾夏,耗斁生人,天下常屯百萬之師,坐受衣食,農夫蠶婦,凍而織,餒而耕,殫力忍死,以供十倍之賦,日月引頸,望睹昇平之化,惠恤之恩,凡四十九年矣。薦屬多故,有加無瘳,持利權食厚祿者,當憂隱忸怩,憫愧黎庶,而又交通私賄,扇起貪風,是令已困之,重遭過分之擾。
陛下尚以為鞭靴之類,受亦無妨。若使天下納賂,唯有二三宰臣,四方誅求,止於鞭靴細物,行之不足以傷化,絕之不足以利人,則臣固已微抑私心,將順睿旨矣;若使國家致理,必資饋遺通情,辭之足以失天下之心,受之足以濟天下之務,則臣固亦不避污行,助我聖功矣。臣所以未敢奉詔,冒昧塵煩者,審知此道不唯無益,必有甚損故也。亦冀陛下詳察其理,普澄其源,宏清淨,無欲之風,守慈儉不貪之寶,是將感人心而天下服,何有事情不通之患乎!夫貨賄上行,則賞罰之柄失;貪求下布,則廉恥之道衰。何者?善惡不分,功過無辨,以貨賄之多少,為課績之重輕,守道闕供,或時致怨招累,求得當欲,可以釋罪賈榮,忍行刻剝者,見謂公忠,巧飾玩好者,或稱才智,此謂賞罰之柄失也。上好利則下思聚斂,上求賄,則下肆侵蟊,不懷愧心,但逞私慾,遞相企效,習以成風,閭閻日殘,紀綱日壞,不可以禮義勸,不可以刑法懲,此由廉恥之道衰也。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其弊斯亂。利於小者,必害於大,易於始者,必悔於終。賄道一開,展轉滋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幣帛;幣帛不已,必及車輿;車輿不已,必及金璧。日見可欲,何能自窒於心,已與交私,固難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止,谿壑成災;毫末既差,邱山聚釁。自昔國家敗亡多矣,何嘗有以約失之者乎?
臣竊料郡府之不願行賄於朝廷,猶鄉閭之不願輸貨於郡府也。但以行之者有利,不行者有虞,故為安身保位之謀,不得不行耳。夫豈樂而行之哉?假如四方俱賂於朝廷,朝廷受其三而卻其一,有所受,有所卻,二端相反,則遇卻者或有意疑乎見拒而不通焉;四方俱賂於朝廷,朝廷俱辭而不受,則鹹知不受者乃朝廷之常理耳,適所以服其心而誘其善,復何嫌阻之有乎?陛下若謂問遺可以通物情,絜矩不足敦理化,則自建中以來,股肱耳目之間,蓋常有交利行私者矣,乃其所也,陛下何尤焉?陛下嗣位之初,躬行節儉,郡國無來獻,朝廷無私求,行李無黷貨之人,邇臣無受賂之事,四方風動,幾致清平。旋以刑峻賦繁,兵連禍結,理功中否,至化未凝。洎大憝殲夷,皇運興復,征伐之役,頗息於前時,清約之風,亦虧於往日。此則雖革一弊,亦喪一美焉。曩興師徒,人困暴賦,今罷征伐,人困私求,乃是殘瘁之餘,永無蘇息之望。使萬方黎獻,當陛下休明之代,不登富壽,不洽雍熙,追懷前修,實用心熱。而議者反以納賂通情之理,以惑陛下,斯不亦誣上行私之甚者乎?
夫天下公器也,王綱大權也,執大權者不任其小數,守公器者不徇於私情。任小數而御大權,則忿戾之禍起;徇私情以持公器,則奸亂之釁生。故《春秋傳》曰:“在上位者洒濯其心以待之,而後可以理人。”言私曲之不可以蒞眾庶也。又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彰也。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言賄利之不可以化百官也。又曰:“長國家者,非無賄之難,無令名之難。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言貪慾之不可以懷諸侯也。古之懷諸侯者,蓋有其道矣,唯不務賄,然後得之。故《禮記》云:“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其一曰:“理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是知懷撫之道,貴德賤財,於往也則厚其贈送之資,於來也則薄其贄幣之禮。訓人以尊讓,示人以不貪,始於朝廷,行於郡國,廉節之風漸廣,侵漁之害不萌,里閭獲安,郡國斯乂,朝廷益尊。所謂化自上流,理由下濟,近者悅服而遠者歸懷,是皆無賄之致也。及夫王綱浸壞,德化陵夷,然後滅公議而徇私情,盛誅求而崇饋獻。故《禮記》曰:“天子微,諸侯僭,於是相覿以貨,相賂以利,而天下之禮亂矣。”是知傷風害禮,莫甚於私;暴物殘人,莫大於賂。利於絕私去賄者,莫先於君主;務於愛人助理者,莫切於輔臣。然則君主輔臣之間,固不可以語及於私賄矣,況又躬行乎?臣以受恩特深,志欲巨細裨補,苟懷疑慮,不敢因循。亦賴遭逢聖明,庶得竭盡愚直,所以每事獻替,不以犯忤為虞。意懇詞繁,伏用慚悚。謹奏。
作者簡介
陸贄(754—805),字敬輿,今浙江嘉興人。歷任翰林學士、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等職,頗受重用,時稱“內相”,死後諡號“宣”。著有《陸宣公翰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