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都會城邑自治》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論都會城邑自治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康有為
王覺任問於康子曰:“近年變新法,慕歐美,誠今日不得已之要政也。而多舉國茫然,由舊章則無可循行,新政則多草創,議夫聚訟,自官至紳,無一非可笑之舉。先生何不一糾之?”康子應之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吾則何敢操觚?且以當茲大更張,吾士夫多未游於外域,其發議之未得其宜,固也。制錦,小藝也,苟未學而謬操刀針焉,鮮有不誤者矣。況政治之深遠乎?將一一繩之,則窮年操觚,旦旦伸紙,猶不能盡其萬一也。我躬不閱,吾則何敢?”王覺任曰:“雖然,終願先生有以教之也。頃者地方自治之議興,多有聚訟者。就舉至近,吾粵省城自治之訟已紛然,有舉南番合治者,有舉南番分治者,久訟不決。今總督袁公至於奏請,恐憲政編查館終無以定之也。此非國政,而民治也。先生其能棄之乎?且不惟吾粵,各省皆未免於此。先生其有以告我來?”康子曰:“吾固不能忍於故國,更不能忍於故鄉,子欲我正言之耶?則凡今鄉士夫分合之言皆非也,其言分治之說,紕謬尤甚。安有一城之中而有分治者哉?若雙門底街中而有警盜命案,則將何屬焉?豈若租界會審例行之耶?假如行之,非徒互諉,不能為治,不將令萬國笑死耶?推其致誤奇謬之由,則在中國省府會城,有二首縣致之也。蔽於舊制置縣之隸籍,宜孕此至蔽極謬之怪論也。”
夫凡治之起,皆在至纖至悉為之,故非行地方自治不能纖悉。周官制度之密,侯邦采邑之繁,皆賴鄉黨州里之纖悉,無一不舉也。今一統茫茫,州縣治民百數十萬,乃以為親民之吏最下級者,故政治疏闊,無一能舉也。然此猶為吾古者以農立國言之。今歐土各國土地至小,其大者率當吾一二行省,小者僅當吾一二府,然而富強乃百什倍蓰於我,則以競工商立國之故。以其競工商也,其纖悉之治,賴於善治都會,而不在野,用以富民富國。而我乃仍以向者一統之治,至疏至闊者行之,不惟不治其野,又並都會而荒之。《詩》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撫有百萬人之大都會而不善治,夫與歐美富民治國之法相反,此所以貧且弱,而今至此極也。
夫野塞之國民聚於野,文明之國民聚於都,故觀於都野聚散之度,而其國文野之度可知也。山國道路榛塞而尚農,欲其都會之殷賑,殆無由也。近觀於桂林、貴陽之省會而知之。故粵城人民之繁盛,自北京外未有我比,則其工商之盛可推,而財富之盛比之各省又可推也。蓋粵城人口之在大地,自倫敦、紐約、巴黎、柏林、北京、灣尼士之下,號為第七。地則 轂海陸,民則薈萃工商,人口之數比于丹麥、挪威,其為省會,上之比於美之紐約,下之比於法之馬賽,德之佉倫、漢堡,苟善治之,幾等一國。惜其蔽於舊制,而以至疏闊者治之,遂等甫田也。欲為粵城圖自治者,當高瞻遠矚於大地之六大都會而取法之也。
德之柏林,今地球第四大都會也。人民三百餘萬,幾與巴黎並駕,而軼吾燕京上矣。然當道光十年,彼千八百三十年時,人民僅七萬,不能比吾南海、順德縣、九江、沙頭、龍山、龍江之半鄉也。昔同治四年,吾先祖連州公修《南海縣誌》,九江男丁已十六萬,合女口應四十萬。計道光十年,九江人口應不止七萬也。其去今僅八十載,吾母生時耳,則今之故老多在者。而柏林遂騰達至人民三百萬也。今德主威廉,猶不厭所欲,將與倫敦爭規模,式增其廓,新廣柏林區域為二十五啟羅邁當,蓋吾國六七十里矣。柏林雖未能驟勝倫敦,然十年後必壓倒巴黎,為地球第三都會矣。夫柏林雖為京都,何能聚人之速也?以工商大興,民多棄野去農而來走集也。德興工商之業,自光緒十年,彼西千八百八十六年始耳;乃十年而敵英,二十年而敵全歐,今則萬國無與京矣。豈惟柏林哉!彼聯邦中,若湃認國之免恨京,薩遜國之爹厘士頓京,及漢堡、佉倫、佛蘭拂諸大都邑,數十年來,皆增人民十數倍,增富力十數倍;皆以獎勵工商,競爭宮室,以增國富力,由善治都會故也。德制以三萬人以上列為都邑,皆專設市邑自治,公舉人為之。若以德制論吾國,吾粵南、番、順、東莞、新會諸大鄉,男女在三萬人以上者,皆當別設邑官,與粵城治體同者也。必如是,乃能盡地力民氣而纖悉出之也。各國之自治未有如柏林之精也,試以柏林自治考之。
德制,凡萬人以上之邑市,正副長皆命於國王。柏林城長在任時,必兼貴族院議員,稱大城長。其分區各異,管理分二十二區,而收稅則十八區,救貧則分三百零三區,郵局分九區,學校分十二區,警察分十區,徵兵分六區,舉普議員四區,舉聯邦議員六區。在吾國人視之甚異,然必如此乃施行切密。若如吾國,不論繁簡,但強派為州縣,空言疏闊而不宜民也。昔者柏林城市政皆歸官,西千八百七十六年乃以警察一切政歸之民治,道路、公園、溝渠費亦由民辦,自是城市政日精良矣。治道,既分木道、石道、沙道、人行諸道。而除道尤以為大政,設總監督一人,分監督八人,稽查二十五人,支應一人,分區二十四,役夫千三百餘人,歲費三百二十萬擘。掃除日三次,自夜半至曉八時,穢物盡出城,有包運穢物車,每日二三百輛,雨後兩倍之,歲用十萬車,外費五十六萬三千擘。掃雪費預算十萬擘。其小道之掃穢、掃雪,則督地主任之,自夜半十時至曉七時止。道中潑水,日少則二次,多則三四次,用水車約二百輛。其井千四百餘,覆密蓋而設抽水機,日求改良,重出賞,以致精潔,歲費賞七八萬擘。便所二百三十餘,男女別異者,大者容十人以下,小者二三人。在去人稍遠者,若公園旁圍以木,沖以水,歲費水值三十萬擘。其道中限租小販及築廣告塔隸之,而禁貼人家壁上。廣告塔收利甚大,自治政府收其二十五萬擘稅焉。排泄水道尤為注意,凡分十二區,以塞門德土與磚砌之,以藏鐵管,長八十八萬五千蔑度,歲費一百十萬擘,築成於今三十五年,歲減死人二十分之一。其市稅,屋宅比國稅附加其半,空地抽千之一,有屋者百之一,營業十加十五,小營業及所得稅與國稅同。犬年稅二十擘,麥芽稅百之五。煤汽燈以專賣,歲溢利四百餘萬擘。自來水二百萬擘。菜市屠場百萬擘。其他基地及戶籍登記廣告塔等各稅,約一萬萬餘擘。吾中國全國,昔歲入七千萬兩,僅抵比柏林一城自治稅耳。如紐約,則數倍吾全國所入矣。然不可謂此柏林為其帝京之制,柏林實仿於其東普魯士州之城市制,但有大小異耳,法則無殊。
夫柏林猶可曰帝京也,若美紐約城者,為紐約州之都會,而非京矣。前之二十年,人民亦與吾粵城比,正可模其法也。紐約城自治,有立巡警、衛生、公園、救火、道路、營築之權。(一)定市場、公園、街道、橋樑、船埠、用水、工場、學校、公私室屋規條。(二)房屋地基數。(三)制限隔牆堵築及屋高卑。(四)權律、度量衡。(五)築街車、船埠事。(六)限制嘩聲叫賣及汽車聲事。(七)限制 炮爆竹之用。(八)整飭公地及行樂處。(九)定局員俸給及增減。(十)依州法以定市債。(十一)督掃除街道。
自治城長一人,議員七十三人,議長一人,路長五人,皆兩年一舉。凡支給款與特許改進事業,須群議僉同,仍須送城主諾可。城主有認可權,十日內交議會再議,若三分之二主原議者,可行支款。市債須議員四分之三。官立諸曹,各立長一,曰財政曹,其長官由公舉,總稽各會計,年俸一萬五千元,與城長同。屬分五科:一、收稅,二、收租及買賣款,三、雜款,四、查計,五、庫藏。管庫藏官,由城長派,歲俸一萬二千元,押保銀三十萬。查計亦由城長派,三月一查,報城長。
預算局、公債局為城長及財政長、區長所會,交議會核議。稅曹長一人,俸八千;副四人,俸四千。
法曹長一人,俸一萬五千,掌法律訴訟,為城長議會顧問。
警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州尹及城主得免之。副二人,俸四千。巡查官十五人,巡弁八千人。
救火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衛生曹長一人,俸同,管衛生章程及船舶如上。
學曹長一人,凡四十六學區,視學四十六人,無俸。由視學公舉其長。監督一人,副監督八人,區監督二十六人。
水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元,掌全城用水及煤、電燈之用。
租屋曹長一人,年俸七千五百,掌查新舊屋租及貧人住所宜否。
公園曹長一人,俸五千,副二人。
橋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掌修橋事。
船埠曹長一人,俸六千。
除道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掌掃街泥污及雪。
濟恤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掌病瘋醫院及救濟事務。
懲過曹長一人,俸七千五百,掌禁輕罪及罰作工事。
以上各官除財學長公舉外,余任免任期皆由城長管理。
街道官各管一區,二年一任,公舉,俸七千五百,掌築街道、溝渠、屋宇、橋樑、街車、地車路事,所屬有街道局、工程局、地方改進局,每區一所,區長與區中議員會辦,凡辟街、建公園、築地道、橋樑掌之。過五十萬元以上者,須議會命。
其法官有高等審院二、民事一,判官七人,公舉,俸萬元。審二千元以下者,刑事判官四人,可訊死罪,公舉,俸萬二千元。皆有記錄。其小審院刑事者二院,每處判官五人,訊小事。無陪審民事者,每區一,共二十三院,每院判官一人,皆由城主派,俸如之,並訊五百元以下者。
警署審官分二處,一院十四人,一院十五人,日訊輕罪。州上控院亦在焉,大事則上之。
其各分區,分設官司,如各城邑制。有區長統各區事,有檢事一人,皆公舉。三年易一人,為公罪控罪者,又為區長陪審之顧問。有司庫以收區稅,有書記掌文書。有善董掌病醫恤窮事。有管學、有遺產監。有區審院判官一人,公舉,六年易一人,判二千元以下民事。刑事有驗官四人,公舉,三年一任,驗屍及暴亡與火災等事,戶口多者設陪審一人。
城主日本名為市長,吾取六朝城主名之較切,以非盡市也。惟名為長甚佳。若今譯人妄譯以府尹則謬甚,以吾府尹,屬有道府地,兼數大縣,非僅督一城也。皆舉全城之人望為之,可一躍而為紐約州長官,遂舉總統。夫紐約城行政與區域,但隸於州長官,而不隸於縣治。不惟紐約為然。凡芝加哥、波士頓、費厘地費、新藟、三藩息士高諸大城皆以一城自為治,隸於其州長官,而不隸於縣治。
美地方治,二級。縣直隸於州,曰康地,無府之一級。又不止三藩息士高之大市不隸於縣治也,以吾過美五十餘市邑,自美東之哈佛、必珠卜、波電磨、乾沙薛地,美西之典化、惡頓、疏瀝、砵侖、舍道非士那、沙加免度,美南之烏柯連,新村布滿,凡有數萬人以上號稱市邑者,皆市邑自為治。其區域與行政,僅上隸於州長官,而不隸於縣治。由其邑公舉人望為邑長,於議員中公舉多人,分治諸司。其警察判獄,皆與縣治不相蒙。蓋美制,邑自五萬至二十五萬之自治為都會制,其五千人以上為市邑制。凡市二千五百人以上者為市邑制。美之州號為聯邦,自行其政。故其邑市之民,自邑市上,止有州之一級。惟五千人以下之鄉自治,乃隸於縣耳。鄉治又分四級,自五百人至千人為一級,千人至二千為一級,二千至三千為一級,三千至五千為一級,並設鄉老、有司。故其民治,氣疏以達,然後興治易也。
英之治區六十,所分尤多,自治最盛。以吾所過噫布顛、拉士高、柏明謙、蘭頓、諾衣士賓,皆城市獨治,且治安判官莫非公舉。英之民治,氣疏以達,尤不待言。即法之馬賽、里昂,意之美蘭那、佛羅 士、 尼士,奧之灣標德卑士,莫不城市自治。其奧、德多設州郡二級,官治最深,然城市之制,莫不隸於州之外為自立焉。即近如日本,官治最深,而東京、西京、大坂之市長,且不隸於縣治。其他小市雖隸於縣,而日本縣知事為一二等高官,與其各省次官平等,豈比吾國知府、知縣之卑哉?每城二百萬之戶口,遠過於日本之西京、大坂。若比之歐美諸中小邑,則戶口過之百十倍矣。然則其治級之宜繁宜簡,應何所隸,當知所折衷矣。
夫吾中國行省之制,造於蒙古。以其域大,乃騖廣而荒之治,破壞吾漢、唐、宋郡縣二級之制,致使民氣不伸,地治皆荒,古今之政制莫謬焉!蓋大地無有其比。故不裁行省而復郡縣二級之制,中國不能為治。吾昔所為《官制考》,既已亟言之。即已裁行省矣,凡夫市邑自治,亦只可隸於外官之長,若府州長官之類,而不能隸於縣治。況吾今者,省、道、府、縣四級未改也,萬國未之有也。俄、德地治,亦僅三,而彼下級僅如吾巡檢司,非吾知縣之比也,是實二級而已。天下民氣民識,豈有過於四級官之下,而能為治者哉?彼等民事,皆越一級而達於部;吾則縣上於府,府上於司道,司道上於督撫,而後入奏焉。費無限之紙墨,失極要之日月。故近者民訟之事,外交必敗,職此之由。布加利牙人告我曰:“吾布變法,成功之速也,以僅經一議院,故事行而日速也。”瑞士人民亦一切直取成於議院,故成治之速若是也。故政級愈少,則民氣愈直達,民識愈開明,而成治癒易;政級愈多,則民氣愈遏塞,民識愈蔽抑,而成治癒難,此天下萬國已行之效、已驗之方也。三代封建之世,若滕、薛、曹、莒諸小邦,數十里為國耳,然卿、大夫、士無數,其人才猶足以立國。今歐洲薩遜小邦,而侯、伯、子、男五百人,屯兵四萬。若吾今邊縣一知縣以下,教官、巡檢、典史數人,紳士則一舉人不易得,僅貢、廩、增、附數十人而已。吾粵封川縣,則國朝二百年來,未中一舉人。以此而求民識之開明,民氣之直達,猶之往沙漠而南轅也。然則治何由舉,富何由興?吾故謂以今中國舊一統之法,而與各國競立峙爭富強之方,猶乘電車而渡海,推鐵船以行陸也,非徒不至,且有後憂。吾欲一言蔽之曰:一統閉關之法,與列國競爭之法最相反;今欲救之,極遠乎吾舊法,庶幾近於為治耳。請觀其反,則於突厥。
吾游於君士但丁那部矣,其衢道之污穢便溺,惡犬臥道,與我燕京同;其屋之塵舊朽敗,與我燕京同;其道上之茶煙席臥歌舞,與我燕京同;其人民之泥污衣垢囂嘩,與我國人同;其道黑無燈,盜賊不治,巡警不修,監獄不潔,工商不興,無一不與我國人同。夫突人變法數十年,無事不法歐人,而都邑自治不知法歐人而亟行之,夫是以一切新政不舉也。
今吾國人民眾多,乃工商之國也;吾粵人製作精巧,商業信著,尤工商之會也。今不欲中國之富強則已,欲中國之富強而不從工商為治,不能致也;欲工商為治而不善治都會,不能致也。豈獨工商而已,凡百政治,昔者農國始於鄉野,今則文明始於都邑。鑒突厥之所衰敗,觀歐美之致治強,然則吾都邑之自治,宜如何也?
吾今告我大夫卿士、告我鄉人一言曰:都邑自為治,不隸於縣屬而已。若吾粵城之自治,則請不隸於府縣,但直隸於督撫,而與各司道平等焉。請正其地名曰粵城,或曰羊城、穗城,而與南海、番禺二縣不相涉焉。其戶籍租稅,皆別為粵城之籍貫租稅,而與南海、番禺不相涉焉。凡近城之河南花埭、半塘皆隸入城籍,務廣其區域,他日必使北至潯峰、南至魚珠而後已也。大疏電車之路、馬車之路,電車所至者,民居亦至焉。今富民廣號園囿之地,遵珠海之南北,沿白雲山之東西,皆令電車路辟,而園林邸第夾路,與銀行、制廠相望也,而粵不富者,未之有也。
凡萬國之戶口籍,只限制外國之人,未有限制本國人者也。然於外國人居至二三五年者,亦許其附入本國籍矣。未有於本國之人,分以省界,限以縣界,直使之數世不得入籍。若浙人數世生長於粵,猶號為浙人,甚至鄰縣鄰鄉亦然,此其怪理,真天下萬國之所無也。蓋昔者全國一統,無與親疏,則必於其稍親者親之,稍疏者疏之,又沿古者農國之俗,取士必於鄉里,而考試又限極少之額,故以數千人應試而雋者僅數十人。而各省群縣文野不同,倘邊地小縣被文明,大省大縣之人入而應試,則將有全奪其舉額,而全省全府之人進身無自者,又擯與廢之,皆本地所捐,而竊恐外人得之,故未必嚴限客籍。於是異籍人之來試者,必攻之,或摳之,或錐刺之流血。其別州殊縣,亦誠有不得已者也。
今則科舉廢矣,舉國為公,孰非中國之地,孰非中國之人哉?他日收治外之法權,歐、美、日人猶將聽其雜居內地,何況蒙、回、衛、藏之人本為我國者哉?又何況浙、閩之同為黃、農、虞、夏、商、周之胤者哉?又何況同處粵城四關之中,偶隸南番,本無高下之殊,又何縣屬之異?而以分治為爭,未之前聞。考之萬國都會也,制既無其體,施之會城行政之事,必不得其宜。豈徒不宜,重增笑柄。似此極謬之怪論,皆由於蔽於舊制之縣屬。今既遍考萬國各制,而曉然於無是實施之中國多級,而深知為乖方。則今之第一義乎,即於會城地界戶籍稅冊,皆裁去縣名可也。若不先裁去縣名,則無一而可,必將仍爭分治,而縣治既分,萬不能合;一也。同城異治,呼應不靈,無從合一而成治,必為突厥;二也。城主仍隸於知縣,統治不宜;三也。知縣官太卑,事太繁,實不能治;四也。民氣不伸,民識不開,民治不速;五也。萬國無此制,必貽笑柄;六也。後日必知其謬而後改;七也。然則今必當令粵城自治,而去南、番二縣屬名,乃自治議之第一事也。
去縣屬之後,直隸於督撫,其與諸司道雖以事相隸,而體制平等,但有事則咨告存案,如督撫隸於國之各部同。而自刑獄巡警各大政之外,一切地方自治之。租稅政事,必歸粵城自治行之。此宜先定事權,劃界限,一也。
凡居粵城界內,各省人願隸籍者,皆聽入籍。其廣東各府縣人居粵城者,皆隸入籍。其原籍家人田宅納稅在他縣者聽之,以重籍,皆可選舉。若其生卒記其原籍,則考戶口者可知,而何疑焉?此亦各國例也。
於全城之籍,行選舉法,聽舉人望而為城長,自故大臣皆可為之。其分司亦然,其分區之舉區長亦然,其管學、管圖書、管公園者皆然。士夫之聞人為之,以有事於鄉舉為榮。夫安有以故大臣之尊,而隸於一令之下者哉?此必不能行之事也。試觀倫敦之城主,其尊崇與各大臣等。巴黎、柏林亦然。而吾經德、美各都邑,其城市長之署,閎麗崇壯,過於王宮,可見其自治力之重也。自治力重,則地治而富,歐美各國是也;自治力輕,則地不治而貧,突厥與吾國是也。
各國州治則全統其地,縣治則多治野而不治城市。亦有寄於城市而不直統城市者,類如知府之統縣而不如直州之統縣。一言蔽之乎,凡有邑市數萬人號稱都會者,則必不隸縣,必自為治;其不及數萬人,未別其為都會者,雖隸於縣,而市邑仍必自治。知縣但如其上級官,如府之統縣然也。
由斯推之,粵城既不隸於南海、番禺二縣,而縣必治野而不治城市,則南海縣治必當徙於佛山,以領繁劇,番禺縣治必當移於黃埔川 山海。若以各國市邑之例,佛山戶口之繁,尚當別為自治。蓋歐美地治之盛,視都市為極重,以獎工商、增學識、征宮室也。而增國富,進文明,在都邑而不在野。而吾國不知特重都邑,蓋為重農尚賢之俗,此所以與歐美有文野之殊也。今若知地方自治,而不知重都邑自治,則猶未知進文明、登國富之術也。夫文明、國富,非由天降地出也,在人術善為之。但今未定若干人為都會市邑之制,則佛山暫移為南海縣治,亦其宜也。
城市邑都會自治至重,吾非徒為粵言也。今憲政館尚未鄭重晰言之,吾以知諸臣尚蔽於中國之舊,而又未知歐美重都邑以進文明、登國富之妙法也。各國都會自治之制,不止為一京師言之。巴黎、倫敦、柏林吸力之大,乃京邑自然之力,非其制有特殊也。即如日本東西京、大坂並設市長,體制維鈞。蓋自治者乃民治,非官治,故體制可同,不必以京邑特異,但當問其繁簡與否耳。依官級愈簡、地治癒達之公理為之,今省道府縣之多級既不能驟撤,則當多設都會城市之制,以別異於道府州縣之治,以發我民氣地力,宜亦今日速進文明登國富之一良法也。
各國自治之制,或分為二,或分為三。美國自治凡二,曰邑地者邑制也,曰威列住者鄉制也。然自二十五萬以上至於四百萬人之紐約,雖皆曰邑地,其治制其名皆同,而實為都會之制,雖二而三矣。德自治制凡三,自三百人以上為鄉自治,自三千人以上為邑自治,三萬人以上為都會自治。日本人以城邑都會皆名曰市,而中國市義無此,故不從。各國雖有異同,而小國若民主國類美,大國若君主國類德,不外此二制矣。日本自治分市、村二制,而大市若東西京、大坂則更獨立,亦三制矣。要而言之,日人所謂市者,中國古義所謂邑也;町村者,中國古義所謂鄉也;其東西京、大坂,中國所謂都會也。日人譯名,於吾國訓詁多誤,今不可從其名,惟其制則皆采自歐美也。今吾國地方自治之制何采,而其名何定乎?此亦宜酌古今、析中外而求其宜也。吾國地最大,而又久為君主國,體制最繁,治級最多,皆外國所無,而今又未易改張者,故定此制,最不易也。吾以行省督撫之制為必宜裁,憲政館亦忘編行省自治之制。夫既未裁,必宜編制,否則如吾之意毅然裁之。今者所論非泛及於全地方之自治,而只在城鄉之別耳。竊謂三等之制,可采也。下曰鄉,中曰邑城市,上曰都會。
一、野居為鄉自治,各國之制也。而吾國徒以州城、縣城為限,苟非州縣所居,無論若干人民如何繁盛,除著名大市鎮若佛山、景德外,余皆曰鄉。以吾粵聚民最多,若龍山、龍江、榕奇、桂州,人皆數十萬,依德及各國例,乃大都會也;即比中國各小府縣城繁盛,亦過之。今即不以為都會,而豈可不以為邑乎?然則鄉邑從何而別?今強以意別之,凡野萬人以下為鄉,萬人以上為邑,仍因其舊,視其繁盛別之。若其市易工商繁盛者,則五千人以上以市名之,亦有補於發達之意,無不可也。但有地方紳士請於官,察視合格而後定之。
一、人民聚居曰邑,工商繁盛曰市,官府守治曰城,此各國市邑之通制也。惟各國近以大炮出後,城皆廢毀,故只有市邑而無城。吾國他日亦必毀城,而今日以明州縣特治之所,則城名乃中國之特別,不可廢也。請凡自治之制,自鄉野一級以外,凡聚人口至萬以上,號之曰邑;凡州縣有官司守治之城,不論人口多寡,自數十萬以至千數百萬,號之曰城;凡工商繁盛在五千人以上,號之曰市。舊名曰鎮,此為兵事,與今不切,宜改。此用德、美、英、法、日本通市邑自治之制為之。凡學校、圖書館、醫院、公園、監獄、宮室之制,皆當極留意。蓋使民自野入都、進文明、登國富之要治,在是也。然在中國體制,仍隸於縣治。
一、曰都會。凡京城為都會,固也;然尊為京師,實在都會之上。各直省城,今為省會,即如粵城。《漢書·地理志》稱番禺,一大都會。然則省會之城,可稱都會,至雅切矣。《周禮》動稱“邦國都鄙”,鄭康成釋“都”為公卿大夫采邑,不以為王者京也。《左傳》有先君之廟曰都,無先君之廟曰邑。今督撫道府所在,非公卿大夫乎?自縣城以上皆有萬壽宮,所謂有君廟也。依此而言,凡省府州縣之城,皆得為都矣。後世以諸史文言某王都,某某帝都,唐、宋、遼、金、元有東都、西都、大都、上都,遂以“都”字幾專屬於帝王。然如《盤庚》、《洛誥》、《多士》曰:“爰宅於茲”、“不常厥邑”、“來相宅……公既定宅……祀於新邑”、“從新邑”。王京所稱不過邑宅,豈遂並邑宅而避之乎?國朝不用“都”字,定鼎燕京,以為京師。此外奉天有盛京、興京,以隆帝者之上儀。在君主國之制,“京”字自不可僭用,若夫“都”字,考制既不關典禮定名,考古義又實屬公卿大夫之邑用通文,乃最能形容繁盛之地。且舍都會字,合中國古今文義,無一能形容都會之盛者。然則最上自治,定名為都會,無以易也;故自京師至各省城,皆總稱都會。其與各國通商大市,昔稱某口,甚不雅馴。其地雖非都省,其治法獨立只隸督撫,不隸府縣,亦可歸都會之例,或名為會市可也。此外府城之大者,亦只隸知府,不隸知縣,或名為會城,亦附於都會之末。若京師自治,並不隸於某省,二者或伸或縮,皆為都會之特例。一言蔽之,凡不隸知縣治者,曰都會,務在少官級而達民氣,以為進文明、登國富之道云爾。此則豈惟粵城自治,凡全國都邑,當用之。通於古今文質之別,立國農商之異者,無以易吾言也。
以廣東省城自治分區,吾意可分為十區。一、老城。二、新城。三、南關,凡新城外至河堤屬之。四、東關,凡東門外至白雲山屬之。五、北關,北門西門北外屬之,直至故廣雅書院鄉落處。西關可分為三區。六、自第四甫至第八甫以西,包各工廠、織廠為一區,曰西關北區也。七、太平門外至河為西關區。八、自多寶街外新填各街至半塘鄉,為半塘區,或名荔枝灣區。九、河南為一區。十、花埭為一區。各立區長,有司治之。吾國政治粗疏,今創辦之始,尤難驟精美完滿。惟吾國警察未講,衛生不講,污穢滿目;應合柏林、紐約兩自治制劃分事權,分立多司。尤必兼收警權,注意掃道及排泄,以為衛生之要。則此詳瑣之制,誠非領以虛名之南、番兩知縣,當國政沖難疲繁之際,而能任之也。所慮者,兩縣向以供億上司為事,驟議撤去,在諸上司則役使無人,支應無費;在兩縣則去城之後,入款驟減,皆不願,而生爭議嘩攻耳。若夫巡警之制,事最繁密;吾一省之大,當外國之一國,豈能以一警道任之?即有警道,只能理一省城,余何能及?何況但一省城之巡警,尚須分以水師提督及別派防營,此又何警道之名?況水師提督只任兵事,與警察無關乎?在各國,警政皆付任用之權於州縣,其在大城市則付權於城市自治。吾國舊俗,畏官治而輕民治。初辦之始,仍用官警,未嘗不可,而必當隸於城長、區長之下。若警道未撤,則遙領其名。必如是而後警政乃密切而有用耳。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