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強國富民之法

《論強國富民之法》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論強國富民之法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凡橫目之民含有知識者,莫不好強而惡弱,好安而惡危,好榮而惡辱,好貴而惡賤,好富而惡貧,好樂而惡苦,好存而惡亡。雖極至愚,未有好弱而惡強,好危而惡安,好辱而惡榮,好賤而惡貴,好貧而惡富,好苦而惡樂,好亡而惡存者也。夫有所好惡,則思所以遂其好惡者必有術矣,非空言所能冀也。且人人皆同此好則有競爭,有競爭則不能平等,則人人不能皆強,人人不能皆安,人人不能皆榮,人人不能皆貴,人人不能皆富,人人不能皆樂矣。於是有弱者矣,於是有危者矣,於是有亡者矣,於是有辱者矣,於是有賤者矣,於是有貧者矣,於是有苦者矣。
夫均是人也,耳目心思同也,非如鳥獸草木之愚也。何為而強弱、安危、榮辱、存亡、苦樂、貧富、貴賤相反也?甚且辱之、奴之、鞭撻之、殺戮之,取其地、逐其人、滅其國、絕其種,而益強、益安、益富、益樂,是何故哉?夫豈其心之所願耶?得非其求強、求安、求榮、求存、求富、求貴、求樂之術有未至耶?得無其術未至而不能自知,或保守其舊識而不知改良,以至此耶?是故得其術者,可以強、可以安、可以存、可以榮、可以富、可以貴、可以樂,可以取人之地、滅人之國、奴人之身、滅人之種;不得其術者,至於弱、至於危、至於亡、至於苦、至於貧、至於賤,甚至舉國見滅,全種見奴,漸且滅絕,慘狀不可言、不可道。今萬國競爭,弱國日被剪滅。遠者若猶太、波蘭等國不必言,近者二十年中,非洲全滅於歐人,若突尼西亞、馬達加斯加、安南之滅於法而暹羅分其半,基窪阿霸科爾孔卡突、描路可乾地之滅於俄,琉球之滅於日,而印度、緬甸之滅於英,南洋馬來各國之盡屬於英、荷,其至近易知者也。
今仰光之地,緬甸其故國也。吾同胞久旅於此,親見緬甸之亡,又與加拉吉打埠不遠,亦見印人之事矣。凡為英國人者,雖一童子、婦女及賤工、貧人,亦揚鞭洋洋,人皆畏之;凡學堂、醫院、宴會、出遊、坐船、坐車皆精神旺長,活潑自得。而印人、緬人之最富、最才者,而不得與之齒,屈首避之。若夫英人之最最愚下者得為官,而舉印人、緬人者數萬萬不得為官。吾生子,雇一英女保抱之,是婢嫗耳,亦不與印人語。印之王者不得與英人齒,有大事印王不得觀,胥執鞭守門,印王欲入則呵之,其他勿論,則孰榮孰辱矣。文官自小審事官外,武官則什長亦不得為之。以印度二萬萬八千萬人,而頭等醫生僅得一人,其他上等工、大商皆屬英人為之,印人數萬萬不得預焉,則孰貴而孰賤矣。為英人者,居高樓大園,蓄馬車,用印、緬人為奴僕,不為官則為商,否則為大農、大工,飲食、遊樂、打波、跑馬,男女相攜,行者避道,以揚揚於印人、緬人之故國;而印人、緬人既無為官者,皆窮苦瑟縮,為奴為婢,以事英人。即稍才而富者為工商,亦居下等,受英人之指揮,果孰富、孰貧、孰樂、孰苦矣。此吾同胞久客於印、緬者之所日睹也。且此亦幸遇文明之英國,猶得容其故王、故臣而養之,不加剪絕;若遇野蠻之國,不止此矣。昔吾中國南方,固三苗之地也,吾之祖剪滅之而居之,逐其人民而將絕之。今之苗、瑤、侗、僮、倮寥寥遺種於深山者,猶今緬甸之烏屠人也。吾黃帝之子孫號稱華夏之人,富貴遊樂於全中國者,猶英人也。何足異乎?此是何故?英人與吾華夏人求強、求安、求存、求榮、求樂、求富、求貴之術精妙,而印、緬及苗人求強、求安、求存、求榮、求樂、求富、求貴之術粗疏愚拙,守舊不改,以致此耳。吾自游印來緬,憑仰光之馬車,睹緬甸亡國之遺黎,心焉哀之。夫所以哀此緬人者何哉?非哀緬人也,懼吾華夏之強種,四萬萬黃帝之子孫,亦將踐緬人之敗軌也。
今華人之在南洋也,雖賤辱而尚未至極地者,以南洋人少,土人皆愚,開墾、工商皆有待於吾華人也。若在南、北美洲及澳洲華人,則已紛紛禁之逐之,不能比於黑人矣。其在美國,惟舊人許入口者,皆囚於木屋,七十五日往來驗實,乃釋放登岸。其在美境中,為美人踢打凌辱,皆受之不敢較,即殺死亦無事,蓋不獨不能比於黑人,且不能比於犬馬矣。而日本小國之人,乃揚鞭登岸,莫敢過問。有一日婦被裸衣者,日本舉國譁然,電責美政府,美外部即電覆謝罪。檀香山誤燒日本人屋,立即賠償;燒華人屋八萬,至今不賠。嗚呼!何日本人之榮且貴,而華人之賤且辱如是哉!若加拿大一境,昔日入口稅僅百金者,今加至千金矣。夫美國前四十年,何嘗不招華人往作工而厚待之,今則遂禁之矣。然則在南洋之人,亦何可恃矣?此何以故?以中國太弱之故也。今吾國尚無恙也,猶堂堂萬里,為地球最大之國也,而人之待我者如此矣。若令再削亡乎,則真為印人、為緬甸人矣。俄人之逐猶太人也,限二十四點鐘出境,有田園不能賣,有商業不能收,扶老攜幼,死亡道路不絕。然則平日之安分守己,但發財生子孫以自樂者,至是皆不能保矣。
夫方今競爭之世,不在國土之大、人民之多也,在其求強、求安、求存、求榮、求富、求貴之術得也。昔印度之地七千里,人民將三萬萬,而亡於千萬人之英。即緬甸之國土,亦數倍於英倫三島,人民亦幾倍於英人,而強樂亡辱之相反乃如此也。固知不在人民之多與國土之大也。然則吾國人何恃而不恐乎?何方何術而乃得避弱亡、去賤辱、除貧苦、遠滅絕乎?大地之變如此,時勢之迫如此,吾同胞生此優勝劣敗之世,不可不考之講之,惶然驚其由,惄然憂其故,則所以求為避弱亡、去賤辱、除貧苦、遠滅絕之術。如何去其術之不善者,如何從其術之精者,不可不熟講而亟行矣。若熟知之而知有術焉,可以為避弱求強、避亡得存、去辱得榮、除苦得樂、去賤得貴、去貧得富者,此無異大雪赤體而忽得重裘,絕海無航而忽得鐵艦,夜路無火而忽得電燈,此其歡喜踴躍,應無不從之矣。得文軒者,斷無有戀敝車;食八珍者,斷無有愛藜藿;雖至愚者,宜無
有戀舊法而不肯改良者矣。
夫求安去危、求榮去辱、求富去貧、求貴去賤、求樂去苦、求存去亡,而其本皆在求強去弱而已。競爭之世優勝劣敗,萬無中立之理。是故強則安,弱則危;強則榮,弱則辱;強則樂,弱則苦;強則富,弱則貧;強則貴,弱則賤;強則存,弱則亡。此今世界之現狀,人人所知,不待繁徵引者也。國既亡矣,舉國無一貴者,如印度、緬甸然。即尚有獨人少富者,而必不免在危辱弱賤之境矣。故孔於作為五福六極,以弱為六極之極,而以強為福。《中庸》頻言強哉矯。故普天下之理,只有求強而已。吾人之日日食雞豚、炰鵝鴨、烹牛羊者,亦以人太強,而雞豚鵝鴨弱者,夫豈天理之宜哉。而今人人行之,若以為道理者,此蓋以強生理,強為父而理為子也。蓋自古吾人所以存長於萬物,吾中國所以存長於萬國者,惟其強故也。嗚呼!強之時義大矣,可不務哉!故強者天人之至理,中國當今之急務,吾國同胞當時之聖藥,獨步救死之神方,舍此無他策者哉!
夫強之要急如是矣,則求強之道不可不講矣,講之不可不求其至矣。兩強相遇,則少弱者敗,則求強之術稍有不如人者,不可不改良矣。水愈漲則船愈高,甲愈堅則彈愈銳。兩強相爭,增長無已,稍一不如,敗績立見,而滅亡從之。當今萬國強弱競爭之時,如兩軍相當,又如孤兵轉戰萬軍之中,卒少者敗,將不和者敗,將卒不相知者敗,槍炮少而不熟者敗,營陣少不熟者敗,心思少疏者敗,精神稍倦者敗,調導稍誤者敗,遲爭要害者敗,將卒不聽命者敗,戰備有一不早修者敗。一敗則國亡種絕,其與中國昔時天下一統、垂帳高臥、輕扇撥蚊者,相去遠哉遠哉!當此危境,吾國人宜如何哉?
今譬吾國之在大地萬國之間,如萬斛巨航之泛於巨海,當大風盛霧、沙礁交集之時也,舵師、船長皆不識駕駛,而船將沉矣。吾四萬萬同胞既同搭此船,將坐視其沉,而與之俱盡乎?抑明知其沉,而從容謹守其箱篋,玩視其金銀,鬥毆其兄弟,娛樂其妻子乎?吾謂不知船之將沉則可耳,苟明知之,必不肯坐視同盡矣,必不肯從容謹守其箱篋,玩視其金銀,鬥毆其兄弟,娛樂其妻子矣。必將大呼義士,糾契約志,牽帆曳纜,視針測風,去其不良之柂師,而復其良柂師,以冀救此將沉之船矣。諺所謂同舟遇風,必相濟也。
雖然,吾中國人則有大奇相反不可測者,真似樂船之沉而同歸於盡也,真似求亡惡存、求辱惡榮、求苦惡樂、求賤惡貴、求貧惡富也。何也?以中國人今之行事不約而同,皆求弱而惡強也。夫求弱而惡強,因以求辱亡、求賤苦,豈吾中國同胞之智敏而肯為此,而無如其日行之道,則實遵此軌矣。日樂行此求弱亡、賤辱、貧苦之軌而不知避,有告以避弱、亡、賤、苦、貧、辱而致強、安、富、樂、榮、貴之道,而攻擊之、非笑之而不從矣。舉國皆然矣,各埠皆然矣,是不能掩耳盜鈴,妄自稱而為深諱矣。吾何以謂中國人惡強好弱哉?則吾聞中國上等之人、智識之士,述先達之雅言而力行之者曰:凡人宜安分守己,勿理公事也。又曰:安本分、務本業也。又曰: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也。此等格言,昔在大地未通,中國一統號稱天下之時固可也,而當今在萬國競爭、公德合群之時,則此等言論入於人心,實亡國之本也,絕種之根也。何以言之?以其為求弱避強之奇法,而遂為求滅亡、求賤辱、求貧苦之軌道也。嗚呼!五月披裘,輕車渡海,必病暍與溺死矣。豈車裘之罪哉?為其時地之反,而人之誤用之也。
夫強弱之道,視其從行之術。凡物獨則弱,眾則強;少則弱,多則強;分則弱,合則強;散則弱,聚則強;私則弱,公則強;愚則弱,智則強;愈少愈弱,愈多愈強;愈分愈弱,癒合愈強;愈散愈弱,愈聚愈強;愈私愈弱,愈公愈強,此為普天之公理,無以易之者也。至於合多公聚之中,愚而無良法則弱,智而有良法則強;同是良法,其尤智、尤良者尤強。若夫怯則弱,壯則強;退則弱,進則強,此則在眾合多公聚之後者也。天下惟獨少、分、散、私乃怯退耳,安有眾、多、公、合、聚而退怯者哉!然則今日求安存榮貴富樂之道,在於避弱求強。而避弱求強之術,在於戒分而求合,戒獨而求眾,戒少而求多,戒散而求聚,戒愚而求智,戒私而求公。合於此道者為英、為法、為德、為俄、為意、為日本而致強,反於此道者為印度、為緬甸、為安南、為非洲而致亡。吾國之人孰從孰違?何依何去?從強國之術者昌,從亡國之術者喪。故曰,達其好惡,視其從行之術也。
吾又見中國之俗,好弱而惡強矣。於一國之中分滿、漢界;於內地之中分省界,同省者親,異省者視若外國焉;於一省之中分府界,同府者親,異府者若外國焉;於一府之中分縣界,同縣者親,視異縣者若外國焉。若夫姓與房者,乃在一鄉村之中,親其本枝固也。施之一縣,已當親其鄉人;施之全國,又當親其省人。若在外國,則當親其本國之人,雖蒙古、西藏、回疆之人,皆當視為同胞矣。乃復舉其鄉曲之故態,懸某姓某房之鵠,而立之於數萬里外國之域。於是異姓則相戰,甚且同姓而異房亦相戰矣。如今在南洋者,福建、廣東幾不相通,本地、客人若不相容。而福建則漳、泉若各立國。廣東又廣、潮、瓊、嘉各立國。而廣州之中,新寧人多又自立國。更有奇者,新寧、新會與南海、番禺、順德本同廣府也,恩平、開平則屬肇慶,異府也,仰光分四邑、五邑亦其類也。昔在美境,偶別立三邑、四邑之會館,自此若異國然。前歲大戰,至買賣不通,同店拆股。不知何等不共戴天之仇而相絕如是?不知會館為何等聖經賢傳、金科玉律之規而親疏相反如是?真不可解也。若夫新寧中有陳、李、余、黃之大姓,各姓相爭,各姓中分長、二、三、四各房,房房互斗,槍彈震耳,白晝行於街市之中,死者如麻,同胞相爭,而重為白人所鄙賤笑辱。乃至美國不容,而加驅逐,今遂永禁入境,齒諸黑蠻之下矣。夫兄弟鬩牆,外侮侵之,事理之必然也。當出萬里文明之異國,而為鄉曲野蠻之私爭,其無恥不自重而召辱逐,亦其所也。即在南洋各埠,各省、各府、各縣、各姓之公司互斗,而訟於英、荷之吏費金無數,受辱無數,以益外人而重為辱笑者固多矣。無一總令之調人,即福建中亦分陳、楊、邱、曾等姓。加拉吉打有六縣公司,而無中華會館,仰光亦無中華會館,故各公司之斗者,於萬里之異國,而行鄉中之私親,亦於合群之義有大妨也。
總而言之,中國人浸於舊日天下之義,故知有身家而不知有國家,知有私而不知有公。緣是之故,中國人之性質風俗,好分而不好合,好散而不好聚,故遂至好少而不好多,好獨而不好群。故以一中國而分為萬國,遂以四萬萬人而各為一人。夫以一人之小國,而立於各大國團體至堅之地,安得不弱亡絕種哉!是故謂之好弱而惡強,既弱之後,無所不至。故謂之好危亡、辱賤、貧苦,而惡安存、榮樂、富貴,乃實事也,非激言也。聞來仰光者問一廣東人曰:中國人幾何矣?答以某縣若干、某府若干、客人若干。問者曰:此廣東人耳,吾問通中國人。答者曰:福建亦在內乎?然則彼以福建為非中國人矣,況雲南乎?況新疆、西藏乎?其愚而可笑如此。又法國割廣州灣時,吾問一順德人知否?順德人抗聲而言曰:知之,彼割廣州灣耳,與我無預,若割吾順德,我必與之戰矣。然則割順德時,廣州灣人亦必如是矣。吾聞新加坡之無來由人,有欺凌者,同種必拼身命與之斗,故無敢欺凌之者。中國人則不然,甲被他種人凌辱,乙在旁走避,以為於己無乾,幸得逃免也,丙則熟視不理。是故中國人雖多,實為獨人。夫獨人者,則兩人者得而欺凌之矣。
吾聞法使將攻日本,日本人剖心於法使前,於是法人畏之,兵艦立退。是死一人,而退一國之兵也。昔俄太子之游日本也,不免冠禮其神,日本人以鞭擊之,而自投於獄。夫以俄太子之尊,不禮其神,日人即捨身擊之。若夫日本一婦被美國解衣之辱,即全國震怒,致令美國政府謝罪。日人以小國寡民而能強,實由能捨身以御外侮,能合群以衛種族之故。而吾華人入美、澳各口岸,皆見驅逐,或囚禁。日人則獨得揚揚執鞭,大步登岸,無有少呵禁譏察之者。此不獨禁逐之,大失利源,而榮辱之相懸已甚矣。夫日人與華人皆為東亞同種也,而何以榮辱相反如此哉?此則吾同胞分群角立,安分守己,與自掃己門、休管他人之成效所至也。日人反是,故效亦殊。種瓜得瓜,則享其食;種棘得棘,則受其刺,至今日而得失是非亦可鑑矣。亦既荊棘滿地,四肢流血,尚不思拔除之,而仍保守之。然則謂之求弱惡強,豈為過乎?
夫人道之相與扶立,與不能扶立,在群與獨之別而已。獨則一物不能成。若欲為衣而得一縷,欲為食而僅得一粟,欲為室而僅得一梁,是終無以致飽暖而得居處也。若夫能群,則合萬億縷之麻繭可以織而成衣,合億萬粒之稻粱可以蒸而為食,合億萬之材木、磚瓦、灰釘可以建而為室。故群之為文從羊,凡美善之義皆從之,以羊最能群者也。獨之文從犬,故獄□之義從之,以犬聚則相齧,獨而不群也。今吾同胞聚則相鬥,或各立小公司,各分縣邑、姓房以相鬥,好合小群而惡合大群,何其求強之道相反也。昔者秦之能滅六國也,史稱其民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是以致強。今吾同胞仰視外國人則畏之如虎,見之瑟縮走避,甘受賤辱,何其怯也。及與同胞也,一言不相合、一事不相容即變色而作,厲聲而罵,握掌透爪,相與毆擊,甚者持槍攜刀而相殺。若美國華人一面之食,為人白晝殺人於市街,以為固常,何其勇也。但其勇者專以凌弱同胞,而以自誇。及縶辮系縲,在外國之法堂,則垂首駢足,以受折辱,或竭其生平辛苦之資與公司之款,請狀師,賄差役,媚長官。嗚呼!何其工於欺弱同胞,而受辱外人如此也。今有人焉,能在其家中毆辱殺傷其父兄子弟,而以勇夸於人,人必笑之。既毆傷殺戮其父兄子弟,乃賣鬻其身家產業獻於外人,則未有不笑其愚。而我同胞之怯於御外,而勇於自斗,何其為術,得無類是。是果為愚耶?智耶?何其與強秦反也。夫物必內和而後可以御外,必合小群然後可以成大群。吾同胞之為道與之相反,故其所得之強弱亦適相反也。
夫人之為道在群而已,無群則不能相收也。近之合父子兄弟以為一家,以相生養扶衛,此為至小之群。漸推而為一姓、一鄉,則為稍大之群。又進而為一縣、一府、一省,則為益大之群。極至於一國,而有政府、有法律、有吏、有兵、有師,以為教養護衛,則為大群之極。在今之合群,則無以加矣。
夫求強在合群。合群之道,獨不如眾之強,少不如多之強。則僅合一人者,不如合一家之強;合一家之強,不如合一姓、一鄉之強;合一姓、一鄉之強者,不如合一縣之強矣。由此而推,合一縣之強者,不如合一府之強;合一府之強者,不如合一省之強;而合一省之強,不如合一國之群之強矣。如有舍一國之群而僅合一省,舍一省之群而僅合一府,舍一府之群而僅合一縣,舍一縣之群而僅合一姓,則是舍多求少,舍強求弱矣。而今吾國人有各省會館而無中華會館,廣東、福建各不相合,福建則漳、泉各不相合,廣東則客人、本地各不相合,潮、瓊與廣州又如異國,五邑與四邑又各為異國,立一大公司矣。其中又分無數堂號,若惟恐其群之稍大而必極力斫削分析,務須小之又小而後止。是惟恐吾華人勢之稍強而弱之不極也,務須弱之又弱而後止。夫既力惡強,而求弱之又弱矣,則是極惡安、榮、富、貴,而力求危、辱、貧、賤、絕、亡之不極,至於危之又危、辱之又辱、賤之又賤、貧之又貧、絕之又絕、亡之又亡而後止也,何其反也!
夫我國人何為如是其愚,而行惡多求少以為避強求弱之術哉?推本其故,蓋由舊習相沿,有籍貫以限之故也。籍貫者何?即某省、某府、某縣之謂也。籍貫所寄,無論何省、何府、何縣本皆同國。籍貫者,不過人所偶住者耳,非與家族、國土之有一定不可改易者也。何所定義而一親至此,一疏至此哉?蓋以國家定例,必住居三代始得入籍,以故入籍甚難,而同籍遂有甚親之勢也。率土皆為同國人,何遷居而不可?國家何以限此新奇不可解之例,至待於三代乎?蓋以所謂籍貫者,專以考試也。考試皆本國之才,何籍不可而限定之,則以取士有額故也。以有額之故,大縣大省才高士多而額少,小縣小省士少才下而額多,故大縣大省之人多往小縣小省而應試,必奪小縣小省之名額。如廣西舉額四五十,而廣東人占者常居半,而又不居於廣西。進士額亦然。是使廣西常少進士、舉人一半,而進取常乏也。國家恐偏省、偏縣地僻才乏,而為大縣大省所奪也,故別設額以調劑之,民間遂常爭此額,以為進取之計。故於辯籍甚嚴,有冒籍者輒攻之,其挾勢冒籍考試者,如南海、順德人多冒考廣西小縣之試,常為其縣人所惡,不能攻去,則約大眾以錐刺之。此同籍所以聯親,異籍所以不合之由來也。風俗既成,然行之國中則可耳,乃至遠適異國而亦行之,其分姓,分縣、府、省如故,若忘其為同國人也者。於是廣東人有以福建為外國人矣,三四邑人有互相仇殺矣,客人、潮人、瓊人又若各一自立國矣。既非考試,無籍貫名額之爭,何縣、何府、何省不可,而必立彼疆此界何耶?孔子言:人有恆言曰天下、國、家、身。故《大學》自修身齊家之外,即雲治國平[下缺]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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