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鐵流、紀紅建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6月
書號:9787020116676
定價:45.00元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6年6月
書號:9787020116676
定價:45.00元
一提孟林,崔立芬老人的眼眶瞬間濕潤。
坐在農家小院的崔立芬陷入了回憶,秋風裡,她抿了抿頭上的斑斑白髮,嘴唇蠕動了一下,未言先涕,片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都過去了,俺還流啥淚呀?讓你們笑話俺了。她拿過手巾抹抹眼睛,輕聲對我們說,孟林那個兒到俺家是1943年,是俺大女兒媛媛出生的那年。那天黃昏,俺那當村婦救會會長的婆婆悄悄地帶著一對年輕的兩口子來到俺家。男的長得高高大大的,怪俊的,女的長得不咋地,比俺矮,挺胖的,還一臉麻子。女的抱著個孩子,那孩子臉色很黃,就穿了一個小褂,身上還有虱子。俺婆婆小聲對俺說,這位是縣婦委會王濤王書記,這孩子是王書記的,剛滿月,王書記要忙工作,想找個有奶水的女人帶孩子,你不正奶著孩子嗎?就交給你了。王濤走的時候,那淚水嘩嘩的。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能不心疼?晚上,俺婆婆悄悄對俺說,這是共產黨、八路軍的孩子,你要好好養著,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前橫山村坡陡地薄,俺家就那么點薄地,一年打不了幾粒糧食。咋辦?再餓也不能餓了孩子。為了讓俺奶水多些,俺一家老小就吃那些混合糧,啥叫混合糧?說白了就是糠、樹皮碾碎了再摻點地瓜面。給俺吃得稍微細點。可俺的奶水還是支撐不了媛媛和孟林。俺老漢就對俺說,先顧孟林,再餵媛媛。孟林剛送來時臉色蠟黃蠟黃的,瘦弱多病,可俺媛媛面帶紅潤,活潑健壯。大概兩三個月後,孟林的身體慢慢就壯起來了,臉色也好看多了,可俺媛媛因為營養不良一步步消瘦。俺先讓孟林吃奶時,媛媛就在一邊餓得哇哇叫。她哭一聲,俺的心就揪一下,俺心那個疼呀就沒法說了。等臨著媛媛吃了,奶水沒有了,她拚命地吸,就是吸不到,吸一口,哭一聲,到最把俺的血都吸出來了。俺的眼淚流個不停呀。一天早上,俺餵了孟林後,再去抱媛媛,見她不哭不喊了。俺緊張了,把媛媛抱到懷裡,可她不張口了。俺急了,就把奶頭往她嘴裡塞,可怎么塞她都不會張開了。孩子已經不行了。俺那孩子著實可憐啊!孩子死後,俺哭了好幾天,但有什麼辦法呢?
媛媛死後,俺就一門心思養孟林。孟林也一天天大了,光吃奶不行了,得吃米麵了,可俺家沒有呀。俺娘家條件稍好些,俺就跑到娘家要點米麵來餵孩子。回娘家要翻過二十幾里的山路,山高路陡的,俺不是裹了腳嗎,走一趟得要一整天,何況俺懷裡還抱著孩子,後邊背著米麵,又是小腳,可遭罪了。
崔立芬老人說,俺晚上摟著孟林睡覺,小褥子很薄,孟林三天兩頭就尿濕了它。俺家只有一個小褥子,沒有換的,俺怕孩子著涼流鼻涕,俺就就把孟林挪到乾的地方睡,俺把濕的地方用塊破布蓋著,俺就睡在上面。鬼子來掃蕩是常有的事。一天深夜,俺老漢突然使勁把俺搖醒,大聲說,外面有人在喊,鬼子來了,快向東山跑!俺老漢用木棍背起瓜乾煎餅,俺把孟林揣在懷裡,邁開小腳,就向外跑。天黑看不清地面,一路上樹木又多,俺們磕磕絆絆的。山上野狼的嚎叫聲一陣緊一陣的,怪嚇人的。突然,俺們看見前邊有隻狼,眼睛放著亮光,俺老漢一面緊握木棍,準備和野狼拚命。幸好,那野狼掉頭跑了,俺們才順利地跑到了山上。第二天晚上也不安頓,鬼子又來了。俺抱起孟林,跟著鄉親沒命地向大胡嶺山溝里跑。俺們跑到半路時,才發現鬼子早已占領了大胡嶺山,噼噼啪啪地向俺們開了槍。前面的人又調向跑,看到他們調頭,俺也調頭跟著他們向東山跑。槍聲越來越近,孟林哭個不停。當時有人就埋怨俺說,你抱的孩子哭聲能聽老遠,別引來了鬼子……
崔立芬老人說,孟林一天天長大了,有人對俺說,你光養著人家的孩子,自己怎么不再生一個呢?俺當時也想,自己怎么就不生一個呢!俺婆婆大公無私,她對俺說,立芬,這幾年你就別想著要孩子了,這年月,既沒吃的,也沒穿的,生了不一定養得活呀,再說咱們先緊著顧八路軍的孩子吧,他們命都掛在褲腰帶上,今天活的好好的,說不定明天命就沒了,咱得為烈士留下血脈呀!待把鬼子趕出咱中國後,孟林回到他父母身邊了,咱再生也不遲,生他十個八個的。俺婆婆一說,俺就流淚,俺也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呀!後來,直到孟林離開俺家後一年,俺才有了自己的大兒子。
1947年,正好八月十五中秋節,是上午,俺記得清清的,俺為啥記得這樣清楚?是俺那個兒走的那天呀!俺孟林的大爺申作武來了,牽著頭小毛驢。俺一看到申作武,就知道他是來接孩子的,俺淚水就止不住了,話也不會說了。孟林說,娘,你又哭什麼?俺說,兒啊,你不是娘的親兒,你是共產黨的兒,是八路軍的兒,這是你大爺,他要接你回家了。孟林扯著俺的衣角說,俺不是共產黨的兒,也不是八路軍的兒,俺是娘的兒,俺哪兒也不去,俺就跟著娘。
他是俺一口奶一口奶養大的,是俺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他身上哪裡有個小疙瘩俺至今都記得清清的。俺著實捨不得啊!俺連夜為孟林做了新衣裳,烙上了孟林最愛吃的小米煎餅,把家裡的兩個雞蛋也煮上了。人家都說中秋是團圓月,可俺那晚是傷心夜。第二天一早,孟林大爺就想帶著孟林回家,孟林緊緊地抱著俺大腿,撕都撕不開。孟林說,娘呀,你怎么不要俺了?俺哪裡也不去!俺說,傻孩子,聽話,你馬上就能見到你的親爹娘了。孟林哭著說,你騙俺,你就是俺親娘。俺不走,俺不走。俺又說,兒啊,你是娘的兒,可你得跟著他走,想娘的時候再回來。孟林說,俺不走,俺不離開娘。最後沒法子了,俺只得跟著,孟林的大爺牽著毛驢,俺抱著孟林騎在上頭。毛驢走了多久,俺就哭了多久,孟林也哭了多久。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走了兩天一宿。就這樣把孟林送到了日照的響水河村。到了地方了,孟林怕俺走,一步也不離。可俺也得回去了,就是不捨得也要回去了。孟林看俺要走,又一下抱住了俺,俺們想把孟林強撕開,可孟林把俺抱得死死的,就像黏住了一樣,怎么也撕不開。孟林大聲地叫著“娘,娘”,撕心裂肺的,叫得俺們心都碎了。孟林的大爺眼淚都跟著往下滾。俺緊緊抱著孟林,說,俺不走了,娘不走了。俺陪著孟林在響水河住了好幾天,也好讓他熟悉熟悉,適應適應。住了幾天后,俺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就打算等他睡著了後俺再走。那天早上,俺看到孩子還在睡夢中,就一狠心,流著淚離開了孟林。說到這,崔立芬老人溝壑般的臉上,早已滿是淚花。
92歲高齡的崔立芬大娘,是莒縣小店鎮前橫山村人,當年被八路軍稱為“橫山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