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典文庫:盂蘭變

《精典文庫:盂蘭變》以武則天即位後的數年為背景,寫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宮闈故事……武則天不是小說的主角,但女皇無所不在的權威陰影,成為啟動敘事的契機。作者的興趣是想像那樣一個時代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倫理的、政治的,以及情慾的關係。外戚世族、王子公主、番將妖僧、佞幸男寵,還有無數的彩女侍從,勾心鬥角,交織成極複雜的網路。這網路又以聖神女帝為輻輳點。天威難測,誰能預卜自己明日的命運?皇恩浩蕩的排場下掩不住一波波的死亡鬥爭;驕奢淫逸之後,是無邊荒涼的生命嘆息。

基本介紹

  • 書名:精典文庫:盂蘭變
  • 作者:孟暉
  • 出版日期:2014年3月1日
  • 語種:簡體中文
  • ISBN:9787305096068
  • 外文名:A Story Told on Ghost Day
  • 出版社:南京大學出版社
  • 頁數:450頁
  • 開本:32
  • 品牌:南京大學出版社
基本介紹,內容簡介,作者簡介,媒體推薦,圖書目錄,後記,序言,

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精典文庫:盂蘭變》風格典麗工整,幾乎泛漫著隋唐古墓壁畫似的幽靜與清涼。

作者簡介

孟暉,女,20世紀60年代出生,達斡爾族。1987年人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本科學習,1990年肄業;1990—1993年至法國留學。現居北京。作品有長篇小說《盂蘭變》。文化史研究著作及研究性隨筆《中原女子服飾史稿》《花間十六聲》《潘金蓮的髮型》《畫堂香事》《貴妃的紅汗》等,譯作《西方古董鑑賞》《我不是殺人犯》《戰爭與電影》等。

媒體推薦

藝術最高的境界,不在炫耀感動,而在枯寂死滅中,“發潛德之幽光”。盂蘭相傳是鬼節,是逝去的親人重回人間團聚的時刻。人與鬼,逝者與生者,已知與未知,重新了斷前緣。也是在這一刻,孟暉有意將一書視為跨越死亡與生命、真實與虛榮的橋樑。
一縷暗香,先是若有似無,香氣逐漸浮動流淌,中人慾醉,不能自已。迷離之中,多少滄桑繁華歷歷來到眼前,又化作屢屢青煙,返而復始。
——王德威

圖書目錄

薰香的藝術(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無邊的金獅子(繁體版後記)
再版後記

後記

對這部小說做整理,讓我有種挺怪的感覺:在十到八年前,自己竟然認為小說該是這樣寫的嗎?
那么,什麼才是自己心目中的“應該”的小說敘事呢?說實話,一直沒想清。
當然,寫成這個樣子,和那幾年具體的經驗有關。記得在一次文物活動上,組織方安排一位專攻緙絲的女士現場演示,由此我得以看到了緙絲的織機,以及這位女士用金線織一幅“遍地金”五彩牡丹圖的具體操作。問這位“織女”,此種高級織物如今還有什麼用?答日,因為成本高昂,所以只有日本人來定製和服的腰帶。這回答讓一場激動狂喜橫遭一刀,頓時升起無比惆悵。
因此,小說中對於各種工藝技術的狂熱,都只是為了再現中國歷史的種種“真實”。當然,講故事總是充滿了杜撰、誇張與篡改。例如,讓波斯金匠教宜王製作圓金線,其實沒什麼根據。《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一書中,沈從文先生在議論織金錦的時候,曾經推測,捻金線(圓金線)技術有可能是從西域傳入中原。出於情節安排的需要,我就把這個推測用成自己故事的線索了。因為柳才人是在一個封閉環境中創造紡織新技術,那么宜王這邊的技術活動就該在形式上有所不同,否則實在犯了創作的大忌,“順拐”了。
但是,法門寺出土織物上所使用的金線,確實是圓金線,並且也確實比人發還細。當然,法門寺出土金線反映的是唐代晚期的工藝水平,比小說中的時代晚了二百年。
至於小說中柳才人所“發明”的獨特紡織技術,“通經斷緯”,按照宋代以來一直沿襲的叫法,這種技術被稱為“緙絲”(也寫作“刻絲”)。但是,在唐代,“緙絲”這個稱呼還沒有出現。漢代的“織成”,則應該是完全不同的一個技術品種。實際上,關於究竟什麼是“織成”,什麼是“緙絲”,文物界專業人士一直進行著討論,有各樣的觀點。我個人有個小小的猜測:新疆出土的諸般織有吉祥文字與圖案的漢錦,如“王侯合昏(婚)千秋萬歲宜子孫”錦,就是漢代的“織成”。為此還準備過一點資料,想寫一寫自己的想法,但因為亂忙,就一直拖了下來。
新疆阿斯塔那唐墓中出土的女俑偶所配的一條腰帶,就是用“通經斷緯”的緙絲技術織成,所以“緙絲”技術在唐代已經成熟。不過,這條腰帶所織出的是幾何紋。用緙絲技術織成花鳥生動的完整畫面,從今日所見的實物遺留來看,是到了宋代才達到的成就。有意思的是,學術界有一種觀點認為,中國的緙絲技術,很可能是學自西方的“緙毛”技術。不過小說中沒有涉及這一點。
幸運的是,近幾年隨筆的流行讓自己沾了光,對於中國古代物質水平方面的興趣有了更流暢的宣洩渠道——這裡我要特別感謝沈昌文、陸灝兩先生所倡導的《萬象》——不用再借小說來吃力地進行其所不勝的這項工作了。但是,同時,始終有很多的困惑與惆悵縈繞在我的心中,關於小說。
我始終相信,或者是被教導得相信,故事、講故事和聽故事,對於今人和古人一樣,都是不可或缺的。可惜的是,今天的小說家們似乎一心要講大多數人都聽不懂的故事,甚至是,以在小說中取消故事為智力優勝的表現。
當然,《盂蘭變》也只是一部僅僅適合某一閱讀人群的作品,為此我對自己的寫作感到懷疑。
須知,大眾媒體與文化工業卻在非常盡職地給大多數人講故事,不僅把故事講得讓大家都聽得懂,而且還通過講述技巧來教導大家怎樣聽,聽什麼。比如,足球業的羅納爾多現象,在我看來,就是商業體育、大眾媒體調動現代手段所講述的一個故事,講得通俗易懂,講得流暢有趣,講得情節迭起、峰迴路轉,所以大多數人都聽入了迷,信以為真。但這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啊!在傳達著怎樣的道德內容啊!
但是,羅納爾多,以及貝克漢姆、舒馬赫等眾多體育明星在當代生活中的熠熠閃光,確實昭示著一個真理——
人民需要故事!
文化工業可以調動一切現代手段,來向人民——如今被重新定義為“大眾”——講述它們所希望被聽到的故事,而小說家只有最傳統的手段——寫下文字,因此是否足以有抗衡的力量,這當然是個問題。
但是,更大的問題是,今天的小說家是否有能力如前人一樣,創造出真正感動人心的故事?能與“楊家將”、《竇蛾冤》、《牡丹亭》或者《卡門》並肩的故事?
智者一定會認為我這個問題太傻吧。
《盂蘭變》完成之時,曾經下決心一定要在一兩年內開始寫第二個長篇。但幾年過去了,卻一無所為。因此,即使上述這個很傻的問題,其實我也沒資格問呢。

序言

薰香的藝術(序)
王德威
公元第七世紀的末葉,武則天以母儀君臨天下,開創大周朝。李唐子孫,或遭幽禁放逐,或遭刑戮監視,一時四散飄零。武則天稱帝以前的三十年里,已經挾高宗之名,攝理朝政。憑著她的機警權謀、殘酷陰狠,她終於扶搖直上,成就了空前絕後的帝業。
孟暉的《盂蘭變》以武則天即位後的數年為背景,寫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官闈故事。這幾年有關武則天的軼聞艷史,早已成為影視媒體的焦點。渲染搬弄,幾至窮斯濫矣。孟暉選在熱潮將退之際才推出她的《盂蘭變》,顯然有備而來。武則天不是她小說的主角,但女皇無所不在的權威陰影,成為啟動敘事的契機。孟暉有興趣的是想像那樣一個時代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倫理的、政治的,以及情慾的關係。外戚世族、王子公主、番將妖僧、佞幸男寵,還有無數的彩女侍從,勾心鬥角,交織成極複雜的網路。這網路又以聖神女帝為輻輳點。天威難測,誰能預卜自己明日的命運?皇恩浩蕩的排場下掩不住一波波的死亡鬥爭;驕奢淫逸之後,是無邊荒涼的生命嘆息。
而我以為孟暉的關懷猶不止於此。她有心描寫種種朝儀政爭的空檔間,王公命婦怎樣過日子。皇家吃盡穿絕是我們想當然爾的說法,但寫出他們到底吃什麼、穿什麼,才是一大挑戰。孟暉曾受中古文物史專業訓練,想來對她重建唐代貴族日常生活的點滴,極有助益。在羅列種種物質資料之餘,孟暉暗示這些資料其實指涉、象徵了上述的人際關係。更重要的,從人與人、人與物的描寫間,她看出了一段特屬唐代的歷史風采、審美情態。
這大約是孟暉真正用心的所在了。大唐開國未滿百年,滿朝雄渾不羈的精力,猶自方興未艾,女帝專權,江山動盪,益發釋放出更多的野心,更多的好奇。這是怎樣充滿矛盾的時代?乾坤顛倒,卻絲毫不減風流本色,政治的異變恐怖反而促生了藝術的璀璨光華。孟暉把武則天短暫的世代寫成中國中古“工藝復興”的奇特時刻。女皇鐵腕治國之際,似乎更有餘力照顧細膩的生活政治。織金煉玉、踵事增華。在綾羅錦繡間,宮廷的陰謀、邊疆的兵事,此起彼落。貴族巧匠競相獻藝,固然是投聖神皇帝所好,也未嘗不是一種逃避。君心似海,奇技淫巧成了他們的寄託。但對孟暉而言,藝術神秘的召喚亦從中而起。無論是一匹織錦或是一團金線,一支新曲或是一個香薰球,只要精益求精,就能成就自在的價值。而對朝廷的殘暴,藝術不是逃避,反代表了抗頡、救贖姿態。
歷史小說從來是中國說部的大宗,近年尤其受到歡迎。數年前去世的台灣作家高陽,如今當紅的二月河,都是箇中的佼佼者。孟暉是小說界的後起之秀,《盂蘭變》是她第一個長篇。論腹笥史識,她當然不如高陽寬闊,論世故筆鋒,她也不如二月河深刻。但在《盂蘭變》里她另闢蹊徑,憑藝事論史事,就生活看政治,自成一片天地。當多數作家讀者的眼光集中在明清的時分,孟暉悄悄退到隋唐,遙想帝國初啟的開闊氣象,眼界已是不同。追根究底,歷史小說無非是以今人眼光想像故人往事。鑑往知來也好、故事新編也好,總在今昔之間,琢磨參照不同時代的異同,孟暉選擇的切入點是工藝器物,這在一片敷衍政治人事的歷史小說主流中,尤其顯得突出。她仿佛有意強調,人事興亡有時而動,藝事巧思每每為文明留下長遠痕跡。但孟暉不是天真的藝術至上論者,她太明白藝術與政治間千絲萬縷的糝輔。究其極,色相劫毀,終歸空無。小說以《盂蘭變》為名,一絲宗教度脫意圖,終於涵蓋書中所有愛欲嗔痴。
《盂蘭變》的主要人物有二,武則天的孫子宜王李瑋,以及九成宮的才人柳貞風。宜王生父李弘是高宗和則天皇后的長子及皇太子。上元二年,太子暴薨,王妃幽居哀思,據稱逝於十二年後。宜王長於深宮,儼若孤兒;他與祖母間的關係既親且懼。柳才人曾侍奉太子夫婦。太子故去,宮人多不知所終,唯有柳才人奉旨移居九成宮,日夜機杼為伴,成為出色的織女。
孟暉筆下的宜王儀容豐美,性情不羈。他與世家子崔文徽、西突厥小將永寧,因緣際會,結為兄弟。這三人間的義氣豪情,是小說前半多所描繪的重點,但宜王的生命另有幽暗面。他的父母神秘死亡,自己前朝世子的身份動輒得咎。在祖母鷹犬的監視下,他的命運朝夕數變。宜王最覺安全的所在,竟是躺在自己早早為自己準備的棺材裡,燃起雕有蛇紋的薰香球,等待死亡。然而就在香菸氤氳間,半夢半醒的宜王每有奇遇。一位官裝麗人,是他神思飄蕩的對象。
另一方面,柳才人殫精竭慮,將似水年華盡付予一匹匹錦繡織品。長日漫漫,卻時有一條小金蛇來訪,帶來無限靈思。當柳才人力圖創新織成花樣之際,金蛇銜來前所未見的圓金線,因此使她的技藝有了驚人的突破。
宜王與柳才人素昧平生,但卻有一點靈犀,相思相通。孟暉寫這兩人的神秘牽引,已帶有魔幻寫實的色彩。小說開始,即是小金蛇游入才人深閨相見的場景。這段人蛇因緣貫穿全書,成為最主要的線索。環繞其間的是宜王貌合神離的政治婚姻,結拜兄弟間的悲歡冒險,還有一樁樁的血腥政治陰謀。神都洛陽氣象萬千,少年公侯顧盼自雄。但冤獄、酷刑、政變的陰霾何曾一日散去?宜王因此也是憂鬱頹廢的,唯有縹緲的夢中經歷,讓他心有所屬。他偶然見到圓金線製法,不畏辛苦,居然習得了好手藝。是在埋首冶治金線的片刻里,宜王有了安身立命的感覺。與此相應的是柳才人熟能生巧,發明“通經斷緯”的緙絲織法。而金蛇銜來金線,得以讓她織出了金光燦爛的織金錦緞。
宜王與柳才人是孟暉眼中不自覺的藝術家。處身宮廷風暴,他們難以全身而退,但他們化不可能為可能,從生活事物中淬鍊自己的審美憧憬。香氣與色彩升華了血腥與陰謀,耀眼的金線、炫麗的織金及織鳥羽技術烘託了一個服飾的烏托邦。然而如前所述,孟暉不是簡單的藝術至上論者。服飾工藝何能自外於歷史情境?宜王的捻制金線學自波斯奴,陡然提醒我們唐代中西文化的快速交流,其實以武力為後盾。而當柳才人辛辛苦苦地編織金錦時,她不會忘記,她最大的供養人、消費者及鑑賞家正是武則天。
借著縷縷金線,孟暉於是把宜王、柳才人及武則天牽連到一塊兒,隨著故事發展,這三者的關係愈益複雜微妙。宜王與女帝/祖母為何愛恨交織?柳才人為何是太子李弘逝後碩果僅存的宮人?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小說高潮急轉直下,一樁駭人的官闈慘案即將暴露。真相如何,這裡暫且賣個關子。所要強調的是,孟暉初試身手,已寫下一個相當耐讀的“服裝即政治”寓言;她對涵蘊藝術的歷史動機,觀察細密,感慨自在其中。
編織是《盂蘭變》最重要的象徵,也凸顯了孟暉的女性(主義)立場。男耕女織是先民文化的原型。採桑織布不僅代表一種技術,也是一種性別、身份歸屬。武則天專權後,顯然對此深有所見。根據陳弱水教授的研究,在被封為高宗皇后(公元656年)後,武氏即大肆舉行先蠶大典,以與皇帝的藉田儀式抗衡。先蠶始自漢代,顧名思義,正是勸桑促織,為女性的社會、經濟地位正名之舉。在武后治下,這本屬次要的典禮喧賓奪主,成了帝國儀式的重頭戲。看得出,孟暉是讀過有關唐代歷史的一些相關資料的,應該知道這一典故。《盂蘭變》中的紡織因此成了帶有政治意義的符號。當柳才人謹守本分,一杼一梭地織錦時,武則天早把這一女性“天職”擴而大之。她運籌帷幄,治天下有如緙絲維,穿梭引線,通經斷緯,一時多少鬚眉臣服在她的裙裾之下。柳才人的巧手慧心,只宜由武則天驗收成果,當她穿上織金錦的半臂時,她成全了才人的藝事。
而武則天編派事故,羅織政敵,其緊密細膩處,莫非也來自她的本能?《盂蘭變》中一場場窺伺構陷、嚴刑峻法,俱足令人驚心動魄。武則天眼線四布,一有動靜,立時收網。皇嗣睿宗因密見內常侍范雲仙及突厥可汗阿史那元慶,釀成巨案,宜王因此也幾乎喪命。為了安排長清縣主再嫁佳婿,崔文徽原本的婚姻巧被拆散。武則天的“特務頭子”來俊臣,為他的心得報告題名“羅織經”,豈竟偶然?
作為說故事者,孟暉編織史事與虛構,也一樣頗有心得。小說開始的幾條線索,乍看互不相屬。宜王的家事糾紛,宜王、崔文徽與永寧的結義尚武,各有來頭。中段以後,我們才恍然其間的細膩糾纏。宜王的婚姻是武李聯姻;宜王妃憑其才智,其實與太平公主共成則天大帝智囊。宜王與結拜的兄弟情逾手足,同有推翻大周野心,但動機又何其不同。而當宜王情牽夢中宮女,文徽再娶、進入武氏集團核心,永寧與王妃又另有曖昧……各種線索霎時形成眩目的圖案,直指書中倫理、政治及情慾風暴的核心。
孟暉當是也利用小說空間,填充種種有關唐代宮廷生活的景致。大至遊藝騎射,小至裝飾擺設,巨細靡遺。唐人入寢用薰香,小食包括鴨血湯、酥山,如廁有澡豆伺候,多能引入興趣。識者或要認為孟暉在羅列器物服飾,已有過猶不及之嫌,我倒以為她的膽量仍不夠大,不能把這些生活資料的積累視為當然,以致穿插起來,每有刻意求工之處。在這方面,《紅樓夢》舉重若輕的筆法,依然是她效法的對象。
但有什麼能比出虛入實、編織有無更能觸動孟暉呢?在她早期的作品中,如《有樹的風景》、《蒼華》、《十九郎》、《蝶影》、《春紗》等,孟暉觸及了藝術“逼真”的幻魅誘惑。《有樹的風景》畫中有畫,使敘述者像是“站到兩面平行的鏡子中間”,一面是畫作,一面“是我的記憶”,“它倆彼此映照,使得我從任何一面上都看到了一片樹影的無窮盡的重疊影像”。這幾乎像是孟暉的創作觀念了。《春紗》中的曖昧紗巾,《蝶影》中“繡”入主角腕上的淡淡蝶痕,《十九郎》中神秘的綺幔,《蒼華》中碎而復原的古瓶,都透露著神秘的物我相融的誘惑。真耶幻耶?盡在不言之中。《盂蘭變》因此不妨視為孟暉這一階段作品的集大成者。藝術的召喚法力無邊,值得我們的角色生死以許。小說高潮,宜王步入九成宮內,他所夢想的美人盈盈相望。這是“真相大白”的時刻,還是他悠然入夢的時刻?死亡成了最後的蠱惑。
《盂蘭變》敘述的宮廷政治,充滿太多血腥矛盾,難以使人釋懷。小說中的父子君臣不斷錯位,武則天誅殺骨肉,寵幸男妾,不過是最引人側目的例子。在這一片紊亂的倫理、情慾關係中,宜王與崔文徽、永寧間的生死交情,特別顯得彌足珍貴。孟暉寫三人齧臂為盟、池中共浴,以及崔文徽與宜王共結同心的情節,頗有男同性慾望的暗示。但唐代男女欲望的流轉,又豈能用今天的“性別話語”所衡量?也因此,當三人捲入高潮的明堂政變一景,他們各為其主,演出兄弟相殘的場面卻毫無懼色,士為知己者死,此生的遺憾,有來生相報。
《盂蘭變》又是本側寫親情的小說。宜王自幼父母雙亡,思念父母是他揮之不去的情結。他的結拜兄弟文徽及永寧也在成長過程中,成了無母之人。故事中兩次寫到宮人偷情難產,為人母的代價是如此創痛。但另一方面,武則天為了權謀,剷除親生子嗣,猶自怨嘆與高宗生不出好兒子,一樣令人心驚肉跳。
面對這許多人間不義,藝術不及之處,宗教或可有解脫之道。小說後段盂蘭盆節,有高僧法藏為武則天講《華嚴經》。其時宜王散盡家財代祖母祈福,一贖罪愆。這裡最重要的母題是《目連救母》變文的演述。目連僧為尋母下地獄,千迴百轉,不得母親,誓不成佛。這是純中國式的戀母故事。孟暉將其附會在她書中的思母情節,每似心有戚戚焉。 我不認為孟暉真心要以佛教教義,超脫她的小說情境。但佛家對色相與空無的看法,恰與她小說極力鋪陳的繁華頹靡,形成因果,也因此,它豐富了孟暉對藝術與歷史的憧憬。藝術最高的境界,不再炫耀感動,而在枯寂死滅中,“發潛德之幽光”。盂蘭相傳是鬼節,是逝去的親人重回人間團聚的時刻。人與鬼,逝者與生者,已知與未知重新了斷前緣。也是在這一刻,孟暉有意將藝術視為跨越死亡與生命、真實與虛構的橋樑。
作為孟暉第一本長篇小說,《盂蘭變》因此極能顯現她的才情與創意。我無意過分吹捧此書。它的敘述也許稍嫌平鋪直敘,它的節奏也許前舒後促,它的人物場景也許仍不夠精練動人。但這些瑕疵無礙孟暉的眼界氣派。“有血有肉”的關於明清歷史的小說,我們看得多了,《盂蘭變》風格典麗工整,幾乎泛漫著隋唐古墓壁畫似的幽靜與清涼。誰知道呢?這或許正是歷史小說的一條新路。我想起了書中最重要的物件——宜王的香薰球:一縷暗香,先是若有似無,香氣逐漸浮動流淌,愈趨濃郁,中人慾醉,不能自已。迷離之中,多少滄桑繁華歷歷來到眼前,又化作縷縷青煙,返而復逝。薰香的藝術,也是孟暉小說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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