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1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2。
鐘山如龍獨西上3,欲破巨浪乘長風4。
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勝爭夸天下壯。
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5。
我懷鬱塞何由開6,酒酣走上城南台7。
坐覺蒼茫萬古意8,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
石頭城下濤聲怒9,武騎千群誰敢渡?
黃旗入洛竟何祥10,鐵鎖橫江未為固11。
前三國12,後六朝13,草生宮闕何蕭蕭14!
英雄乘時務割據15,幾度戰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聖人起南國16,禍亂初平事休息17,
從今四海永為家18,不用長江限南北。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金陵:今江蘇南京市。雨花台:在南京市南聚寶山上。相傳梁武帝時,雲光法師在此講經,落花如雨,故名,這裡地勢高,可俯瞰長江,遠眺
鐘山。
“山勢”句:這句說,山的走勢和江的流向都是由西向東的。
鐘山:即紫金山。
“欲破”句:此句化用《南史·宗愨傳》“願乘長風破萬里”語。這裡形容只有鐘山的走向是由東向西,好像欲與江流抗衡
“秦皇”二句:《
丹陽記》:“秦始皇埋金玉雜寶以壓天子氣,故名金陵”。瘞(yì),埋藏。佳氣,山川靈秀的美好氣象。蔥蔥,茂盛貌,此處指氣象旺盛。王,通“旺”。
鬱塞:憂鬱窒塞。
城南台:即雨花台。
坐覺:自然而覺。坐,自,自然。
石頭城:古城名,故址在今南京清涼山,以形勢險要著稱。
黃旗入洛:三國時吳王
孫皓聽術士說自己有天子氣象,於是就率家人宮女西上入洛陽以順天命。途中遇大雪,士兵怨怒,才不得不返回。 此處說“黃旗入洛”其實是吳被晉滅的先兆,所以說“竟何祥”。
鐵鎖橫江:三國時吳軍為阻止晉兵進攻,曾在長江上設定鐵錐鐵鎖,均被晉兵攻破。
三國:魏、蜀、吳,這裡僅指吳。
六朝:吳、東晉、宋、齊、梁、陳均建都金陵,史稱六朝。這裡指南朝。
蕭蕭:冷落,淒清。
英雄:指六朝的開國君主。務割據:專力於割據稱雄。務,致力,從事。
事休息:指明初實行減輕賦稅,恢復生產,使人民得到休養生息。事,從事。
白話譯文
滾滾長江由萬山中奔來,巍峨的山勢和江水一道由西向東。
唯獨鐘山像巨龍由東向西,似與江流相對抗,想要乘著長風破萬里巨浪。
長江和鐘山爭雄各不相讓,山川壯美構成險要的地勢。
秦始皇白白地在這裡埋了黃金,而金陵龍盤虎踞,至今依然一派鬱鬱蔥蔥的雄偉氣象。
我心懷鬱悶怎么能得以釋懷,盡情飲酒後走上雨花台。
突然覺得憑弔懷古之思,遠遠地從荒煙落日中走來。
金陵城下而怒濤滾滾,即使有無數勇猛的騎兵在,誰人敢渡?
孫皓去洛陽順應天命究競是何徵兆,在長江險要處設定鐵鏈也不可能堅不可摧。
建都金陵的吳國和南朝的宋齊梁陳,宮段里野草叢生,一派荒涼景象。
多少英雄奪取金陵,割據稱雄,多少次釀成流血大戰。
我此生幸運地遇到聖人在南國興起,戰亂剛剛平息,國家正致力於休養生息。
從此全國得到統一,長江也不用再來阻隔祖國的南北。
創作背景
此詩作於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明代開國未久之際。作者生當元末明初,飽嘗戰亂之苦。當時詩人正應徵參加《
元史》的修撰,懷抱理想,要為國家作一番事業。當他登上金陵雨花台,眺望荒煙落日籠罩下的長江之際,隨著江水波濤的起伏,思潮起伏,有感而作。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這首詩以豪放、雄健的筆調描繪鐘山、大江的雄偉壯麗,在緬懷金陵歷史的同時,發出深深的感慨,把故壘蕭蕭的新都,寫得氣勢雄壯;抒發感今懷古之情的同時,又表達了對祖國統一的喜悅。
“大江來從萬山中”四句,寫目之所見。浩浩的長江,從萬山千壑中奔流而東,綿互兩岸的山勢,也隨之而宛轉東向,只有那龍蟠虎踞的鐘山,挺然屹立在西邊,好像要乘長風,破巨浪,挽大江而西向似的。大江要東流,鐘山要西上,這就賦予了它們以人格的力量,賦予了它們以浩然的正氣,一個要衝向大海作波濤,一個要屹立西天作砥柱;一個能驚濤拍岸,一個不隨波逐流,於是在詩人的筆下,大江和鐘山都成了自己的化身,氣勢之雄偉,器宇之軒昂,是江山的傳神,也是詩人的寫照。“江讓相雄不相讓”四句,分承“大江”與“鐘山”兩聯。“相雄不相讓”,正是對以上四句的高度概括;“形勝爭夸”,則是對下文的有力開拓。
詩人的眼光從眼前的瑰實,一下轉向深邃的歷史。金陵的形勝,雖然依山帶河,固若金湯;金陵的王氣,雖然鬱鬱蔥蔥,至今不衰。然而守天下在德不在險,在於得人心而不在於什麼“壓之”之術。縱使秦始皇鎮“金陵之氣”,而金陵卻依舊“佳氣蔥蔥”,而為“我懷鬱塞何由開”以下四句作了很好的鋪墊。漢方全盛,而賈誼以為天下事可為痛哭者多;明方開國,而高啟便有“我懷鬱塞”之惑,這是遠謀深慮者能夠居安以思危、見患於未形的表現。詩人在酒酣耳熱之際,登上雨花台,驀然在“荒煙落日之中”,萌發一種懷古的感情,重現了“金陵昔時何牡哉?席捲英雄天下來”的景象,不禁陷入了對現實和歷史的沉思:那建都在這裡的六代帝王,演出一幕一幕的悲劇,都在他的腦海里翻騰。“石頭城下濤聲怒”句,就是藝術地概括了在他腦海里重演的歷史悲劇。南朝陳後主和三國吳孫皓的悲慘結局,正是詩人“我懷鬱塞何由開”的導線。陳後主做了隋軍的俘虜,這就是“武騎乾群誰敢渡”的藝術概括。吳主孫皓先有“黃旗入洛”的歷史笑柄,後有“鐵鎖橫江未為固”的具體史實。這兩位君主坐擁長江天險,而而遺下笑柄,甚至亡國,這是作者思索之因。
“前三國,後六朝”四句,是詩人進一步對六朝歷史的探索和反思。如果說前四句是“點”,那么後四句就是“面”;前四句是典型的悲劇,後四句便是歷史的普遍規律;前四句是鋪陳史實,後四句便是深化主題。詩人認為不管是“前三國”,也好“後六朝”也好,它們都已經過去了,成了歷史的匆匆過客,當時那些豪華宮闕,如今也已埋沒在荒煙蔓草之中。那些務於“割據”的“英雄”們,曾經是“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的。他們所建立起來的王朝,是無數老百姓的白骨壘起來的。“幾度戰血流寒潮”,不就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深沉感嘆。這就是三國、六朝的歷史,這就是供詩人憑弔、供漁樵閒話的千秋歷史。新建起來的明代,能否改變歷史的規津。詩人不敢想,也不敢說,然而這正是詩人“我懷鬱塞何由開”的真正原因。
詩人把筆鋒一轉,從歷史的深沉反思中跳到對現實的讚美歌頌,而把那一段潛台詞輕任地抹掉。“我今幸逢聖人起南國”四句,表面上是詩人對現實的歌頌,實則是詩人對國家的期望:他希望從此銷甲兵,鑄農器,賣寶刀,買耕牛,真正與民休息,讓老百姓在和平的環境中愉快地生活著;他希望從此四海一家,再不要憑險割據,南北對峙,讓老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聲調是歡快的,但歡快中帶有一絲沉鬱的感情;心境是爽朗的,但爽朗中蒙上了一層歷史的陰影。既有豪放偉岸之氣,又有沉鬱頓挫之致。全詩筆力雄健,音韻鏗鏘,舒捲自如,氣勢縱橫。
名家點評
東北師範大學教授王紫微《古代懷古詩詞三百首》:詩人登上金陵雨花台,眺望荒煙落日籠罩下的長江,歷史上古都金陵幾度興廢的往事如在眼前。由古及今詩人慶幸躬逢盛世,歌頌“聖人”朱元璋平定天下,與民休息,從此可以四海一家,不因長江分割南北再起干戈。歌頌之餘,也表達了詩人對新朝政治的熱情期待。
作者簡介
高啟(1336~1374),明代詩人。字季迪,號槎軒。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元末曾隱居吳淞江畔的青丘,因自號青丘子。明初受詔入朝修《元史》,授翰林院編修。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擬委任他為戶部右侍郎,他固辭不赴,返青丘授徒自給。他的詩兼采眾家之長,無偏執之病,但從漢魏一直摹擬到宋人,又死於盛年,未能熔鑄創造出獨立的風格。他的詩反映人民生活的詩質樸真切,富有生活氣息,弔古或抒寫懷抱之作寄託了較深的感慨,風格雄勁奔放。有詩集《
高太史大全集》,文集《
鳧藻集》,詞集《扣舷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