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現在的屠殺者
- 作品別名:隨感錄五十七
- 作者:魯迅
- 創作年代:1919年5月
- 作品出處:《新青年》
- 文學體裁:雜文
作品原文,作品注釋,創作背景,作品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現在的屠殺者
高雅的人說,“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哂之者也。”
中國不識字的人,單會講話,“鄙俚淺陋”,不必說了。“因為自己不通,所以提倡白話,以自文其陋”如我輩的人,正是“鄙俚淺陋”,也不在話下了。最可嘆的是幾位雅人,也還不能如《鏡花緣》里說的君子國的酒保一般,滿口“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的終日高雅,卻只能在呻吟古文時,顯出高古品格;一到講話,便依然是“鄙俚淺陋”的白話了。四萬萬中國人嘴裡發出來的聲音,竟至總共“不值一哂”,真是可憐煞人。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作品注釋
創作背景
《新青年》從1918年4月第4卷第4號起,由作者們發表關於社會和文化問題的短評,總題為《隨感錄》。起初各篇都只標明次第數目,沒有單獨的篇名;從第56篇起,才在總題之下寫出各篇的題目。魯迅從《隨感錄二十五》開始,到《隨感錄六十六·生命的路》,一共在《新青年》上發表此類文章27篇,1925年全部收入雜文集《熱風》。《現在的屠殺者》最初發表於1919年5月《新青年》第6卷第5號,署名唐俟,標明為“隨感錄五十七”。魯迅在《熱風》的《題記》里說:他寫這些短評是有針對性的,“有的是對於所謂‘保存國粹’而發的”。《現在的屠殺者》就是如此。
作品賞析
《現在的屠殺者》諷刺的那種所謂“高雅的人”就是要“保存國粹”的復古主義者。他們視文言為“國粹”,看不起白話,反對白話文的興起,說什麼“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哂之者也”。作者抓住這個謬論作為靶子,用事實和道理予以駁斥,並加以評論。
至於白話是否“鄙俚淺陋”的問題,作者並不正面回答,只是用“高雅的人”的語言實踐來回答,來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作者諷刺地寫道:“最可嘆的是幾位雅人,也還不能……終日高雅,卻只能在呻吟古文時,顯出高古品格;一到講話,便依然是‘鄙俚淺陋’的白話了”。他們反對用白話,主張“之乎者也”地學古人,可是自己也做不到;他們看不起白話,可是輪到自己講話時又離不開白話;說別人“鄙俚淺陋”,然而自己也未擺脫“鄙俚淺陋”。由此可見,他們反對白話的主張與自己的語言實踐是相矛盾的,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這種主張是虛偽的,行不通的。
明智的人都懂得,現代人進的白話並不“鄙俚淺陋”。語言是交流思想的工具,隨社會的發展而發展,它的語音、辭彙、語法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並不完全相同。語言是可變的,它不會自古如此,也不會永遠如此。現代人使用的白話即現代漢語並非某些人的發明物,而是幾千年來古漢語不斷發展進化的結果。與古漢語相比,現代漢語要優越得多,它的辭彙豐富,語法嚴密,能適應現代社會的交際需要,而文言即古漢語則不能適應這一需要。由此看來,五四運動時期提倡白話,用自話文代替文言文,不僅是當時文學革命的需要,而且也是時代和民眾的需要。所以,現代人講白話是歷史的必然,不存在“鄙俚淺陋”的問題;提倡白話的人也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不通”,“以自文其陋”,相反,是他們的有識之舉。歷史上有無“文其淺陋”的人是有的,例如漢代的揚雄,他的作品寫得晦澀,文字難懂,蘇軾批評說∶揚雄“以其艱深文其淺陋”。這裡說的“淺陋”不是指作品的語言文字,而是指作品的內容。揚雄的文字艱深,在復古者看來,他是夠“雅”的了,然而這“雅人”在蘇軾看來是很“淺陋”的。揚雄為了掩飾自己的“淺陋”,只好求助於文字的“艱深”了。復古者往往也是很“淺陋”的,他們寫文章之乎者也,搖頭擺尾,而內容卻錯誤百出。作者寫過《估〈學衡〉》,把復古諸公的筆下錯誤擇而列之,讓他們的“淺陋”曝光,結末寫道:“我所佩服諸公的只有一點,是這種東西也居然有發表的勇氣”。復古的“雅人”攻擊提倡白話的人“自文其陋”是沒有道理的,屬於無稽之談。如上所述,白話是古漢語歷史發展的產物,為億萬民眾所掌握、所使用,它的存在無疑有其自身的價值,決非復古主義者所污衊的那樣“不值一哂”。
文章的前兩段,已把復古者攻擊白話的謬論駁倒了,作者可以止筆了。但作者並未止筆,進而由“高雅的人”反對白話這件事生髮開去,舉一反三,旁擊反對社會變革的一切復古主義者,生出一段議論來,使作品的主題思想得以深化,從更高更廣的角度讓讀者看到復古保守者的可憎面目和他們將給社會帶來的危害性。作者用墨不多,三言兩語,就活畫出復古者可笑可憎的面孔,並譏刺他們脫離實際,想入非非:“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代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他們逆潮流而動,“知其不可而為之”,“侮蔑盡現在”,其結果必然是否定新生事物,反對變革,阻礙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歷史的過去、現在、將來是一個連續發展的過程:“現在”是“過去”發展的結果,“將來”則是“現在”的延伸。對於活著的人而言,“現在”極為重要。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爭取美好的“將來”要從“現在”的改革做起,沒有“現在”的改革,也便沒有“將來”的美好,即沒有子孫的幸福。復古者抱住“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不放,視改革為大逆不道,肆意侮蔑“現在”,這就變成了“現在的屠殺者”。不止是殺了“現在”,而且也殺了“將來”。
全文不足四百字,但言簡意賅,頗有分量,讀後引人長思。結尾的一段妙語聯珠,字字珠璣,入木三分,精采動人,表現出尖銳、深刻、奇巧、有趣的語言風格。
名家點評
中國人民大學語文系原教授林志浩:這篇短文只有300多字,卻具有雷霆萬鈞的戰鬥威力,勝過平庸之輩的千言萬語。魯迅善於分析矛盾,抓住對方有代表性的言論,揭穿其本質,給予切中要害的致命打擊,表現出深刻的洞察力和非凡的論戰藝術。這就是郁達夫讚許的魯迅能以“寸鐵殺人”的秘密所在。(《魯迅雜文選講》)
南開大學歷史系教授劉澤華:今人有娓娓道孔學之妙者,直欲以“內聖外王”引為今日中國富強、民主之靈丹,渾然忘卻禮教殺人那一筆舊帳,更不能或不敢揭破聖之質中的主奴根性。魯迅先生曾怒斥此輩為“現在的屠殺者”,言辭雖激烈,卻切中肯綮。(《中國的王權主義:傳統社會與思想特點考察》)
中國魯迅研究會會長楊義:文章寫得短小犀利,論辯之術始而以退為進,先是放低身段進行自我嘲弄,如拳師搏擊,高明者不把拳頭用盡,便於騰挪應對,接招拆招。承認我輩提倡白話,屬於“鄙俚淺陋”;繼而冷嘲熱諷,反譏雅士們也不能滿口“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的終日高雅。行文從中國人之言文分離所造成的尷尬的實際出發,論證白話的日用性和白話文運動的合理性,借用魯迅熟知的古小說的故事(應為《鏡花緣》淑士國)對白話文的反對派實行歸謬式的論辯,使其無地自容,“生在地上要上天”的不切實際。一針見血地指出反對白話者屠殺了“現在”,阻礙發展,因而也屠殺了“將來”,顯示了魯迅雜文匕首式的鋒芒。(《魯迅作品精華》)
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唐文明:在魯迅看來,現在的重要性首先是由於現在與將來的關係:“殺了‘現在’也就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魯迅的這種將來觀背後隱含著一種歷史主義的訴求,即強調了現在與將來的連續性。而這種連續性也隱含著他對子孫與父輩之關係的認識,將來意味著子孫,現在相對於將來就意味著父輩。(《與命與仁:原始儒家倫理精神與現代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