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浪之潮》,《英雄聯盟》宇宙中的短篇故事。
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
屠宰碼頭,差事,老朋友
第一幕——第一場
鼠鎮,屠宰碼頭。臭氣熏天,真是名副其實。
此刻,我就躲在碼頭上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呼吸著腐爛的海蛇屍體散發的血腥惡臭。
幾個鐵鉤幫的嘍囉拖著腳步從不遠處經過,我拉低帽檐,退後一步,縮到了陰影深處。
這些傢伙出了名地殘暴,殺人為樂,冷酷刻薄。公平較量的話,我只有投降的份兒;可我的原則里根本沒有公平較量這回事兒。而且我也不是來打架的。起碼這次不是。
那么,在這塊比爾吉沃特臭名昭著的禁地,有什麼值得我冒這么大風險呢?錢咯。
不然呢?
這是一場豪賭,風險奇高,可是賞金的數目也實在是——反正我沒法拒絕。此外,我已經踩過點了,要是沒有充分的把握,瘋子才敢接下這單活兒。
我無意久留,只想乾脆利落地解決此事。一旦得手,天亮之前我就能帶著酬勞遠走高飛。順利的話,當他們發現“東西”不見時,我已經在去瓦羅蘭大陸的半道兒上了。
幾個巡邏的幫眾拐了個彎,逛到了大屠宰棚背後。在他們轉回來之前,我有兩分鐘時間,綽綽有餘。
月亮沉入濃雲,陰影捂住整個碼頭。巨大的板條箱隨意地堆砌在港口各處,成為潛行的絕佳掩護。
主倉庫的屋頂上有幾個拎著手弩的人影,應該是夜哨。但他們正敞著嗓門聊天,動靜大得跟罵街一樣。我就算是渾身掛滿鈴鐺一路跑過去,這些蠢材也聽不見。
因為他們覺得沒有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敢到這兒來找茬。
一具浮腫的屍體被人用巨型魚鉤掛在桅桿上,在海面上吹來的午夜和風中微微晃動,明目張胆地警告著外來者。這群粗人。
我小心地越過地上蜿蜒著的生鏽鐵鏈,從一對塔吊的夾縫間穿過去。平日裡工人們用它們把碩大的海怪吊進屠宰車間裡。那種無處不在的惡臭就是從這片地方飄出去的。事了之後,我得從頭到腳置辦一身新衣裳。
遠在水流渾濁的碼頭之外,成排的帆船靜臥在海灣里,船上的燈籠隨著波浪輕緩地搖動。其中一隻掛著黑帆的戰艦,碩大無朋,仿佛海獸隆起的脊背。我知道那是誰的座駕——在比爾吉沃特,沒有人不知道。
我停下腳步,花了點時間平復心情——我就要向這個島上最強橫的人發起挑戰了。就像往死神臉上甩耳光一樣,我激動得全身顫慄起來。
如我所料,鐵溝幫跟那些貴婦人一樣,把大門當成牌坊一樣緊守著。每個入口外都有守衛,門窗緊閉,重重上鎖。對於其他人來說,想進去根本是痴人說夢——但我可不是其他人。
我一頭鑽進了倉庫對面的小巷,發現是條死胡同,而且有點太亮了。如果巡邏的人這時候經過,他們一眼就能看見我。要是不巧落到他們手裡,我唯一的奢望就是能給個痛快。但是,他們更可能會把我帶到那個人面前……那是比死亡可怕百倍的漫長折磨。
所以,變戲法的訣竅從來都是——別穿幫。
拐角傳來了腳步聲,巡邏的打手回來得早了點。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也許就幾秒。一張紙牌從袖子裡彈進手中,在我的指間輕快地來回翻轉。這門手藝已經練得跟呼吸一樣自然。這一步很輕鬆,但接下來就得悠著點兒了。
隨著紙牌漸漸亮起,我也放開思緒,任由自己的精神飄離。無數影像開始浮現在我的眼前,巨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幾乎要把我摁倒在地。我半閉著眼,集中起精神,在層層疊疊的畫面里找到了我的目的地。
一股熟悉的躁動一下子頂到心口。身形晃動,一片狂亂的光影撲面即逝。我站在了倉庫里。
嘖,玩得不錯。
也許,某個打手此時會往那條巷子裡望上一眼,然後注意到一張緩緩飄落的卡片。當然,更可能完全視而不見。
我有點頭暈,站了一小會兒才恢復過來。幾縷微弱的光線透過牆上的裂縫漏進來,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昏暗。
眼前堆滿了從十二海域搜刮而來的珍奇,高不見頂:熒熒發光的盔甲、異國的藝術品、華貴耀眼的綢緞……樣樣值錢,但都不是我來這兒的目的。
我看向大門附近的卸貨區,因為剛運來的東西通常都放在那兒附近。我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手指隨意地划過各種紙盒與板條箱……直到指間摸到了一個小小的木頭匣子,某種力量正在不斷地透射出來。就是這個。
我卸開盒蓋,戰利品跳進了眼帘:黑色的天鵝絨底座上,躺著一把鑄造精美的匕首。
我伸出手。
咔噔——
我僵在原地。這個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
還沒等他開口,我就已經知道身後站著的是誰。
“崔斯特。好久不見。”
沒錯,格雷福斯。
等待,重逢,焰火
第一幕——第二場
我已經在這裡站了好幾個小時。
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但我不同,因為有怒火作伴。這筆舊賬,今天必須得算清楚。
深夜即將過去,那個滑頭鬼終於來了。他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倉庫里,又是那套老把戲。我端起槍,隨時準備打爆他的腦袋。這么多年了,這個狗雜種終於落在了我手裡。人贓並獲,在“命運”的槍口下無處可逃。
“崔斯特。好久不見。”
我原本準備了更好的開場白,但當他真的出現時,那些話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而崔斯特轉過身來,面色如常。毫無恐懼,也毫無歉意,連一絲驚訝都沒有。即使面前抵著一把槍,他仍然不為所動。天殺的傢伙。
“馬爾科姆,你在這站了多久?”他的譏笑令人氣得牙根發癢。
我抬起槍口瞄準,恨不得立刻扣下扳機,把他那張撲克臉打成爛肉。
早該如此。
但還不行,我必須得聽到他的懺悔。
“為什麼?”我問出口的瞬間就知道,他肯定已經編好了一個完美的藉口。
“何必舉著槍呢?老朋友見面,不至於吧。”
老朋友?這個自命不凡的王八蛋又在嘲笑我。我現在只想把他的腦袋擰下來——但我控制住了自己。
“你看起來跟以前一樣瀟灑。”他打量了我一下,說道。
我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被魔鬼魚咬穿的洞眼——為了避開守衛,我是游水過來的。而崔斯特,哪怕他只有幾個銅板,也要打扮得人模狗樣的。我等不及要把他轟成一堆爛肉了,但首先,他欠我一個解釋。
“告訴我,為什麼當時你自己跑了,否則你那張帥臉就要碎得滿地都是了。”跟崔斯特打交道,你就得來硬的。否則他就會得寸進尺,耍得你團團亂轉。
以前我們還是搭檔的時候,他這種油滑倒是挺實用的。
“整整十年!在牢里!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問。
他不知道。有生以來頭一次,崔斯特說不出什麼漂亮話來——他知道自己錯了。
“那些狗東西折磨我的手段,能把所有人都逼瘋。但我沒有,因為憤怒讓人保持清醒。還有就是,我一直想著這一刻,此時,此地。”
漂亮話來了:“這么一說,全靠我你才挺了過來。你該感謝我才對。”
這句話把我徹底惹毛了。我氣得眼前發黑——這就是他的手段,等我真的被憤怒沖昏頭腦時,他就會再次施展那套逃脫的伎倆。我深吸一口氣,又一次壓住了開槍的衝動。他有些驚訝,我居然沒上鉤。而現在,我離答案已經很近了。
“他們給了你多少,讓你出賣我?”我沉著嗓子吼起來。
崔斯特安靜了一小會兒,臉上帶著微笑。他在爭取時間。
“馬爾科姆,能和你聊天非常愉快,但這次的時間和地方都不太合適。”
就在一瞬間,我發現,在他指間多了一張紙牌,正在上下翻飛。我想都沒想,猛地扣下扳機。
咚!
紙牌變成了碎屑,差一點兒還有他那隻不老實的手。
“蠢材!”他狂叫起來——我很高興能看到他歇斯底里的樣子。“你把所有人都招來了!你知道這狗屎地方是誰的地盤嗎?!”
我在乎這個?
我剛要補上一槍,眼角卻注意到他的手好像又動了一下。突然,無數紙牌在我的視野里炸開。我開槍一頓亂射,懶得再管他的死活。
一時間,滿屋子都是吼叫、腳步聲、硝煙和飛濺的木屑。一片混亂中,我好不容易才找著崔斯特,倉庫的門就被人踹開了。
十幾個鐵鉤幫眾咋咋呼呼地湧進來,加入了混亂的戰鬥。
“你是不是來真的?”崔斯特問,同時手裡捏著一把紙牌,隨時準備甩過來。我點了一下頭,擎著槍,穩穩地瞄著他。
來算總賬吧。
萬能牌,警報,花招
第一幕——第三場
轉眼之間,一塌糊塗。
鐵鉤幫源源不斷地擠進這個破倉庫,但馬爾科姆完全不予理會。他只是盯著我。
我感到他又要開槍,於是急忙側身躲開。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擊,把一個木頭箱子轟上了天——再慢半秒,上天的就是我的腦袋。
我現在才敢確定,這位老搭檔是鐵了心的要我死。
我翻著跟斗滾過一堆猛獁象牙,同時反手向他甩出三張紙牌。還沒等牌飛到,我就藏在了掩體後面,開始計畫脫身。只需要幾秒鐘就好。
他破口大罵,但我的紙牌根本奈何不了他,最多拖延一小會兒而已。他是個很扛揍的大塊頭,而且腦子一根筋,根本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你跑不了的,崔斯特,”他咆哮著,“絕對不可能。”
看來他一點兒都沒變吶。
可惜他又錯了。我崔斯特哪一次失手過?但他現在被復仇沖昏了頭腦,哪裡聽得進去。
又是一槍,彈片擦過一套昂貴無比的德瑪西亞盔甲上,嵌進了牆壁和地面。我左衝右突,在掩體之間迂迴前進,曲折往復。他緊盯著我不放,嘴裡罵罵咧咧,手裡的火槍響個不停。對於他這么大的塊頭兒來說,我差點兒都忘了他的身手有多么靈便。
但他不是我唯一的麻煩。這個傻老粗又打又叫,都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個馬蜂窩。現在屋子裡全是鐵鉤幫的人,而這回他們學乖了,留了幾個人一直守在大門那邊。
我得趕緊跑路。但是,得先把我的東西拿到手。
我領著格雷福斯在倉庫里繞了一大圈,比他快一步回到剛開始的位置。幾個嘍囉擋在我和那把匕首之間,還有人在圍過來。不能再拖了。手裡的紙牌發出紅光,我瞄著大門中心奮力甩出去。正中目標。紙牌崩開了門上的鉸鏈,把附近的守衛也炸得七零八落。我大步跑起來。
一個傢伙恢復得比想像中快,他爬起來,舉著短柄斧就往我臉上揮過來。我一矮身讓過去,踢了他的膝蓋窩一腳,同時往他同夥們的臉上又扔出去一把牌。
路障清除。我抄起那把匕首,勾在皮帶上。好事多磨,看來我的報酬是能落袋了。
敞開的倉庫門在召喚我,但鐵鉤幫的人還在不停地衝進來,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這裡已經亂得跟瘋人院一樣。我瞅個空子,往一個沒人的角落低頭跑過去。
紙牌在我手心開始翩然舞動,消失的戲法就要來了。格雷福斯卻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像一頭有狂犬病的熊。“命運”在他的手裡跳動,把一個鐵鉤嘍囉打成了碎塊。
他的眼光被我手裡發光的紙牌吸引了。他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於是舉起還在冒煙的槍口指著我。我垂下雙手——戲法變不成了。
“跑不了一世的。”他粗著嗓子說道。
有生以來頭一次,他終於沒那么蠢了。他不會再給我任何機會。
被鐵鉤幫抓住的恐懼開始爬上我的心頭。他們的老大可不是因為仁慈而出名的。
我滿腦子都是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嗡嗡亂叫,但一個想法開始變得越來越響亮:我被人算計了。一單無端出現的“容易”差事;一筆巨額的報酬,剛好在我急需用錢的時候;噢還有,多巧啊,我的老朋友恰好就站在那兒等了我一夜。
某個比格雷福斯聰明一百倍的人,把我整得死死的。
我本該想到這一層,可現在我只想狠狠地扇自己幾耳光。不過,外面的碼頭上,不介意幫我這個忙的王八蛋估計有好幾百個。
當務之急是趕緊逃出這個鬼地方,越快越好。該死的“命運”猛地開了兩槍,嚇得我後退兩步,脊梁骨抵在一個髒兮兮的板條箱上。一根弩箭嗖地釘進了木頭,離我的頭只有幾寸遠。
“出不去啦,你個小白臉兒。”格雷福斯吼叫著。
我四下望了一圈,倉庫里的火已經燒到了天花板。也許,這次他沒說錯。
“我們都被人賣了,格雷福斯。”我對他叫道。
“怎么會,你擅長賣別人才對啊。”
我得試試說服他。
“咱們聯手的話,就都能逃出去。”
實在走投無路了。
“要我再信你一次,除非我們倆都死了。”回應我的只有怒吼。
其實我沒指望他能聽我的。這種時候跟他講道理,只會讓他更加生氣,而那才是我需要的。他稍微一分神,我的表演就又開場了。
眨眼之間,我已經出現在倉庫外面。
我聽到格雷福斯在屋裡狂叫。此刻他應該是在原地徒勞地轉圈,卻發現我已經不見蹤影,唯獨地上留有一張紙牌,無情地嘲笑著他的愚蠢。
我往身後開著的倉庫門裡又甩出去一把牌——早就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我把格雷福斯留在了起火的倉庫里,我有那么一丁點內疚。不過他肯定死不了的,他強壯得很。而且,碼頭的火警對於這個港口小鎮來說可是件大事,說不定能給我逃跑創造一些方便。
當我正在找路線逃離屠宰碼頭時,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傳來。我回頭望了一眼。
格雷福斯再一次出現。他從牆上的大洞裡跨了出來,眼裡帶著殺人的渴望。我朝他彈了一下帽檐,拔腿狂奔。他緊追在後,霰彈槍隆隆如雷。
必須承認,他的決心令我佩服。
希望這決心今晚不會要了我的命。
骨雕,力量的教誨,口信
第一幕——第四場
小男孩驚恐地瞪著一雙眼睛,渾身發抖地被人帶往船長的住處。
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後傳來極其痛苦的慘叫聲。他開始後悔自己不該來這兒的。哭號聲在這艘烏黑的龐然戰艦幽閉的船腹各處迴蕩,每個船員都能清楚地聽到。據說這是冥淵號的設計者有意而為的。
臉上布滿蛛網疤痕的大副按住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慌張。他們在那扇門前停下腳步。裡面又一聲痛叫,男孩打了個冷戰。
“鎮定,你要說的事情,船長會很感興趣的。”
說完,他對著門喊了幾句。不一會兒,一個滿面刺青、背著寬刃彎刀的強壯打手拉開了門。男孩完全沒聽見他們兩人在說些什麼,因為他的目光被面前坐著的一個魁梧背影完全吸引了。
船長是個身材雄偉的中年人,脖頸和肩膀上如同公牛一般虬結著厚實的肌肉。他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浸滿鮮血的小臂,身邊掛著他的紅色大氅和三角帽。
“普朗克……”小男孩艱難地嗚咽道,音調里全是恐懼和敬畏。
“船長,這小子有訊息要跟您通報。”大副說。
普朗克沒說話,也沒轉過頭來。他仍然專注地幹著手頭的事情。船員在小男孩背後搡了一把,他不由得往前踉蹌了兩步。他戰戰兢兢地朝著“冥淵號”的唯一霸主挪過去,仿佛前面是一處懸崖。而當他終於看清船長在乾什麼時,他的呼吸一下子抽緊了。
桌上有幾個盛滿血水的臉盆,還有一個托盤,裝著刀片、肉鉤以及其他說不上名字的手術器械,反射出刺眼的燈光。
一個男人躺在普朗克的工作檯上,全身被皮帶緊緊地固定著,只有頭部能夠勉強轉動。他脖頸緊繃,臉上覆滿汗水,無比絕望地看著四周。
男孩只看了一眼,就沒法從那人皮開肉綻的左腿上移開自己的目光。他突然忘記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了。
這時,普朗克轉過身來,盯著眼前矮小的來客。那是一對鯊魚般冰冷麻木的眼睛。他拈著一把細長的小刀,輕巧地懸放在指間,仿佛是一支精美的畫筆。
“骨雕,一門正在死去的藝術。”普朗克一邊說,一邊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檯上。“現如今,很少人有耐心在一塊骨頭上花費這么多的時間。看到了嗎?每一刀都是有意義的。”
雖然大腿上的肌肉已經被完全剝去,只留下無比猙獰的傷口,但那個男人居然還活著。男孩被這副慘況嚇得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盯著男人腿骨上錯綜複雜的紋路:蜷曲的觸手和波浪糾纏環繞在一起,非常精細,稱得上是一件美麗的傑作。而也正因為這樣,看起來更加可怖。
普朗克的“作品”抽泣起來。
“求求你……”他發出幾不可聞的呻吟。
而普朗克沒有理會他的哀求。他放下手中的刻刀,抓過一杯廉價的威士忌潑在男人的傷口上,沖開了殘留的血跡。男人放聲哭號,幾乎要扯裂自己的喉嚨。突然,慘叫戛然而止,他兩眼一翻,如同得到解脫一般,昏死過去。普朗克厭惡地罵了一句。
“小子,你聽好了,”普朗克說,“有時候,即使是你最忠誠的手下也會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我需要時不時地提醒他們一下。真正的力量完全在於別人怎么看你。哪怕片刻的軟弱,你就完了。”
男孩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他努力地點點頭。
普朗克指著台子上半死不活的男人,說:“弄醒他。他的歌聲大家還沒聽夠呢。”
船醫匆匆走上前,而普朗克轉過頭來,眼光像鞭子一樣甩在男孩臉上。“那么,你剛才想說什麼?”
男孩支支吾吾地說:“一……一個人……鼠鎮的碼頭上……有個男人……”
“繼續。”
“他很會躲,鐵鉤們都沒發現,但我看見他了。”
“唔唔。”普朗克咕噥著,開始感到興味索然。他背過身,抓起刻刀準備繼續。
“別停下,繼續說。”疤面的船員催促道。
“他手裡有一疊紙牌,很漂亮,還會發光。”
普朗克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像是一尊從深淵中龐然升起的巨像。
“什麼地方?”手槍皮套上的帶子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倉庫外面,工棚附近那個大倉庫。”
普朗克抓起大氅和帽子,整張臉因為狂怒而變成可怕的猩紅色。燈光反射在他的眼底,閃爍著赤紅。男孩,還有其他人,都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給這小子一個銀幣,一餐熱飯。”普朗克船長跟大副吩咐道,然後邁開大步,果決地走向艙門。
“所有人甲板集合。我們有活兒幹了。”
碼頭肉搏,屠夫之橋,封鎖
第二幕——第一場
我咳出一口黏黑的濃痰,倉庫里的濃煙把我的肺熏得都起泡了。
但我沒時間喘息。崔斯特要是逃了,我不可能再用十幾年踏遍符文之地,尋找他的蹤跡。絕對不可能。
今晚就得了結。
我連開幾槍,告訴他老子還沒死。這個滑頭鬼只顧著想辦法離開碼頭。他乾翻幾個擋住去路的打手,開始玩起牌來——又是那套大變活人的鬼把戲。我不斷地開槍,子彈擦著他的衣服掠過,只是為了讓他沒法專心而已。
鐵鉤幫的人越來越多,就像糞坑周圍的蒼蠅一樣。他們想攔住他,可卻被他甩出的幾道紅光瞬間放倒,然後全力飛奔起來。。這些雜兵對於崔斯特而言不過是練手的靶子,我才是他真正的對手,顯然他也很清楚這一點。
但是他和小嘍囉們的纏鬥讓我追上了他。他一個箭步,竄到一副鯨魚的骨架後,妄想著能拖點時間。我一槍過去,他面前就只剩下了漫天飛揚的骨頭渣子。
他回敬了一張紙牌,正對著我的脖子破空飛來——絲毫不留情面。我抬槍便射。紙牌在半空中爆炸,把我們兩人一起掀翻在地。他連滾帶爬,先我一步站起來,又開始逃跑。我瘋了一般不停地扣動“命運”的扳機,撞針鐺鐺猛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成兩截。
幾個手裡握著鎖鏈和彎刀的傢伙追近了。這些不長眼的東西。我迅速反手開槍,大號的鉛彈撞進他們的胸口。我頭也不回地加快腳步,只聽到身後傳來內臟落地時濕不拉幾的聲響。我舉槍瞄住崔斯特的背心,剛要開槍,身子卻猛地一震——有人用手槍打中了我。鐵鉤幫又來了一批人,而且帶了更厲害的傢伙。
我滾到一條舊漁船後,倚著船身還擊。槍身突然一頓,空膛了。我憤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卸開槍膛,拍進一輪鋥光瓦亮的新子彈,又加入了戰局。碼頭上的狗東西們全圍上來了。子彈和弓箭打得木屑四濺,彈飛的木片還把我的耳朵削掉了一小塊。我咬著牙還手,“命運”像瘋狗一樣吞噬著眼前的一切。一個傢伙的下巴沒了,另一個倒在海灘上,還有一個變成了一灘血紅色的肉餅。
我站起身,回頭一望,只見崔斯特已經跑進了碼頭的深處。我毫不遲疑地追上去。一個魚販子正在把一堆剝過皮的巨型海鰻掛起來,腥臭的內臟還在不停地往下淌。他見我經過,揮起肉鉤就往我臉上招呼。
砰!
我打掉了他的一條腿。
砰!——然後是腦袋。
我挪開一條腐臭的剃刀魚屍體,繼續前進。地上粘稠的血水已經積到了腳踝,一部分來自各種海產,另一部分是那些死在我們倆手下的倒霉鬼貢獻的。眼下到處都是人畜不分的殘骸,穢爛不堪,陣陣惡臭——對於崔斯特這樣的公子哥兒來說真夠他受的。即使是我在後面窮追不捨,這小子居然還有閒心放慢腳步揩掉襯衫上的污跡。
就在我快要追上他時,崔斯特腳下一蹬又疾跑起來。我感覺自己馬上要斷氣了。
“給老子滾回來!”我嘶聲喊道。
怎么會有人孬種到這個程度?窮其一生,他從來沒有直面過自己的錯誤。
右手邊傳來喊殺聲,一個陽台上又冒出兩個鐵鉤的人。只一槍,整個陽台就連牆帶人塌了個乾淨。
滾滾煙塵騰空而起,我眼前一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但耳朵里聽到一個咯噔噔跑過木板的聲音——是崔斯特那雙娘里娘氣的花皮靴,錯不了的。那個方向去往屠夫之橋,也是離開碼頭唯一的陸路。我死也不能讓他跑了。
我剛追到橋頭,就看見崔斯特猛地急剎,滑出去兩步才停下來。一開始我還以為他突然良心發現不打算跑了,然後我才發現攔住他的是什麼東西。橋的另一側,滿滿擠著一大群手持劍盾的王八蛋。但我才不鳥他們。
崔斯特轉過頭來看著我。終於跑不了了。他探出欄桿,望著橋下的流水。這小子想跳下去,但我知道他不敢。
所有把戲都玩兒完了。他開始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馬爾科姆,我們沒必要都把命交待在這裡。只要我們一離開這裡——”
“然後你就又能溜走了。你最擅長這個。”
他沒說話。突然,他看向我的身後,仿佛我不存在一樣。我回身看去。
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手裡拿著刀或者火槍,朝屠夫之橋湧來。看來普朗克把整個城裡所有的混混都叫來了。我已經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但是今天,能不能活下去根本不重要。
合圍,深淵之上,一大步
第二幕——第二場
現在鐵鉤幫的人不著急了,瓮中捉鱉而已。在他們身後,似乎這個島上所有殺人為樂的雜種都到場了,一個個磨刀霍霍,兩眼放光。我無路可退。
橋的另一頭,堵住我奔向自由之地的傢伙,是紅帽子們,管轄的地盤包括港口的東邊。他們是普朗克手下的另一個幫會,跟鐵鉤幫,還有差不多整個比爾吉沃特,都效忠於普朗克本人。
格雷福斯一步步走向我。這個蠢大個兒似乎完全沒意識到我們的處境。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我們倆曾經無數次面臨過類似的場景,如同身陷齊腰的糞坑一般糟糕。但這一回,他不會再聽我的了。
我很想跟他解釋清楚當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覺得毫無意義。他不會再相信我了。一旦他那個實心腦袋犯起倔來,就得花好長時間醒悟。可惜,眼下時間並不太長。
我退到橋邊,欄桿下方有數不清的絞車和滑輪繩索,再往下就是無際的深海。我一陣頭暈,一顆心倏地沉到了腳後跟,不由得踉蹌地回到橋心。到了此時,我才徹底看清自己面前的悲慘境況。
遠處,普朗克的黑船在晨霧之中若隱若現,從它的腹部放出密密麻麻的小船,朝著屠夫之橋奮力駛來。看樣子,普朗克的人已經傾巢而出了。
我沒法衝破鐵鉤幫的封鎖,也沒法說服紅帽幫行行好讓個路,更沒辦法乾倒格雷福斯那隻豬頭。
那就只剩一條路了。
我爬上橋欄——天吶,這比我想像得還要高。狂風捲動著我的外套,像一面船帆在劈啪作響。我再也不想回到這個鬼地方了。
“趕緊滾下來。”格雷福斯說。是我聽錯了嗎?他的語氣似乎有一點絕望?想來也是,如果我就這么死了,他苦苦追尋的懺悔也就從此化作泡影。
我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光是掉到水面就要好幾秒。
“托比厄斯,下來。”他嘆氣道。
我不禁一愣。這個名字,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聽過了。
然後,我跳下了大橋。
演出,旁觀者,潛入深夜
第二幕——第三場
“九頭響蛇”是一所比爾吉沃特為數不多的高級酒館。這裡裝潢富麗,帶著幾分雍容,不像其他貧民出沒的酒吧,到處是鋸末和塵土。人們舉止高雅,亮光可鑑的地面上少有酒污潑灑的痕跡,更不要提鬥毆時跌落的門牙了。可是今晚,老主顧們的叫嚷聲可以一直傳到幾里之外的跳水崖上。
名紳貴客們吼著粗俗的小曲兒,拍桌頓地,興奮地大聲笑罵。
在人群中心,就是這場狂歡唯一的焦點。
她扭動著腰肢,舉杯為港口主人和他的部下祝酒。猩紅色的秀髮不停舞動,如同細柳一般拂過屋裡所有男人的心坎。他們的眼中只剩下這個曼妙的身影,在酒精的熏蒸下蕩漾出無盡的遐想。
空氣里迴旋著酣熱的氣息,沒有一個酒杯有過片刻乾涸。紅髮的女子仿佛深海中的女妖,她酡紅的醉顏和柔媚的身姿撩得男人們如痴如狂,莫不期盼著她向自己投來哪怕半秒鐘的如水笑意。
酒館裡的歡騰震徹夜空,所以沒人注意到大門被悄然推開,踱進了一個衣著普通的男子。他身上沒有任何能讓人回憶起的特徵,如同萬千大眾一樣,毫不起眼——而這恰恰他常年刻意練習的成果。他走到吧檯前點了杯酒,自己喝起來。
女孩抓起一杯琥珀淡啤,向圍在身邊醉態百出的觀眾們大方地致意。
“我的好朋友們,恐怕我只能陪到這裡了。”就連她的聲音都仿佛閃耀著光芒。
男人們爆發出一陣吼叫以示抗議。
“好啦好啦,我們不是玩得很開心嗎?”她輕笑著嬌嗔道。“但我今晚還有些事情沒做呢。而且,你們呀,早就該去換崗了喲。”
她輕巧地跳上吧檯,身子一踅,興致高昂地望著腳下的信眾們,仿佛凱旋歸來的女王。
“願蛇母饒恕我們所有的罪惡!”她的臉龐綻放出今夜最為攝人心魄的笑容,指頭勾著杯子送到唇邊。仰脖一大口,只見金黃的淡啤退潮似的消失得乾乾淨淨。
“——尤其是那些滔天大惡。”她一邊說,一邊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
她抬手抹去嘴邊的酒沫,打了個心滿意足的嗝兒,然後向眾人甩出一個飛吻。
房間裡的人們此刻都成了她最忠誠的奴僕,自動分開站成了兩排,目送著她走向門口。
港口主人替她推開門,殷勤備至地彎腰行禮,只期望這位女士能最後看他一眼。但還沒等他直起腰來,她就已經消失在了街巷盡頭。
月亮漸漸斜到了富人們的城堡背後,陰影向她伸出森然的爪牙。每走出一步,她就變得愈加沉穩堅定。她無憂無慮的偽裝已經煙消雲散,露出了她真正的模樣。
她收起笑容,還有沉迷歡醉的外表,一雙剛才還顧盼生姿的眼睛,此刻卻冷冷地看著遠處。周遭的街巷仿佛都不存在了,她只凝視著前方的暗夜裡涌動著的無窮多種可能。
那個酒館裡其貌不揚的男人追了出來。他的腳步弱不可聞,卻迅捷得令人緊張。
他放緩速度,控制著自己的心跳,亦步亦趨地跟在離她身後幾尺遠的距離。
“事情都順利嗎,雷文?”她問。
他感到很挫敗。這么些年來,他從沒有成功地嚇到她。
“是,船長。”
“你沒被發現吧?”
“沒。”他瞬間有些生氣,但馬上就又壓了下去。“港口沒有人在值守。那艘船也基本空了。”
“那個男孩呢?”
“他演得還不錯。”
“好。回塞壬號吧。”
雷文微微點頭,轉身融進了夜色。
夜幕四合,她繼續向前走去。
所有的齒輪都已經開始轉動,只等演員全部就位,好戲馬上開場。
下落,最精美的皮靴,橘子
第二幕——第四場
格雷福斯的吼聲連同橋欄一起飛快地遠去。
撲面而來的是一根橋欄下吊著的麻繩——墜橋身亡?無底深淵?我其實從來就沒考慮過。
狂風灌進我的眼睛,所有的景物都變得一片模糊。
下落。
繼續下落。
手心突然一熱!我下意識地扣緊拳頭。
我差點兒高興得大叫起來。同時手掌一陣劇痛,就像直接握住了一塊烙鐵。我跟一塊破布似的,在風中打著轉兒一直下滑。最後,我竭盡全力摳住了繩子末端的系環,身體才穩定下來。
我掛在晃悠悠的繩子上,心有餘悸,破口大罵。
聽人說,這個高度跳到水面上死不了,但我寧願往離我五十英尺的裝貨平台上跳一把碰碰運氣——就算摔成一灘魚子醬,也比淹死了被人撈上來好看。 在我和平台之間,橫亘著兩條粗重的鋼纜,一去一回,連線著屠宰碼頭和比爾吉沃特城裡。無比嘈雜的重型絞車驅動著鋼纜,將處理好的海產用吊籃運到市場裡去。
一個吊籃正朝著我的方向晃蕩過來,銹跡斑斑,大小跟一間木屋差不多。頂端的滑輪咬在鋼纜上,像是一個粗笨的琴槌敲著巨獸的琴弦,發出低沉的號哭。
就是這個。一絲微笑爬上我的嘴角,但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鐘。因為我看到吊籃里的東西了——整整一大桶,咕嘟冒泡的魚下水。
我這對靴子可算是價值連城,花了我好幾個月的收入。柔如薄紗,韌如精鋼,用的是來自深淵之下的海龍皮。全世界只有三對。
去死吧。
我算好時機,跳進了臭烘烘的大魚簍。冰冷的黏液一下子透過縫隙滲進來,我的靴子……算了,至少帽子還是乾淨的。
突然,那把破槍響了。
頭頂的鋼纜應聲而斷。
吊籃爆出一陣極為刺耳的嘎吱聲,順著纜繩急速滑落。在吊籃著地前的一瞬間,我被勁風扔了出去,然後重重地砸在地上。
地面震了一下,吊籃里的東西不由分說地全倒下來。魚膽、魚脾臟、魚腸……鋪天蓋地。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繼續逃跑。水面上的小艇們正在趕過來,越來越近了。
眼前陣陣發黑,我拖著半邊身體,朝岸邊繫著的一條小船拚命挪過去。還沒爬到一半,船篷就被鉛彈開了個天窗,整艘船沉得無影無蹤。
我筋疲力盡地跪倒在地。渾身的惡臭憋得我自己喘不上氣來。
格雷福斯就站在我面前,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不知道他是怎么下來的——也是,他要是還站在橋上,那才見了鬼呢。
“好像不太帥啊。”他上下打量著我,譏笑道。
我撐著一條腿試圖站起來:“你到底,長不長記性?每次,我想著,怎么幫你,你總——”
他往我面前的地上開了一槍。濺起的碎石打在我的小腿骨上,似乎還嵌進去幾粒。
“你能不能聽我——”
“喔喔,我早就聽夠了,”他咬牙切齒地打斷我,“咱們倆這輩子最大的一單活兒,你話都沒留一句,一轉身就沒影兒了。”
“話都沒留?我不是跟你說——”
又是一槍。砂礫劈頭蓋臉地撲過來,但我已經無所謂了。
“我盡力想把我們兩個人都弄出去。只有我看出來那件差事要黃。但你根本不聽我勸。從來就沒聽過。”我下意識地攥了一張牌在手裡。
“我當時說,你只要掩護一下,我們就能全身而退,還能大賺一筆。但你跑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向我走來。我的老搭檔在常年仇恨的折磨下,成了一個瘋子。
我沒再說什麼。他的眼睛裡有些東西徹底消散了。
他的身後有道光,一閃而過——是一桿燧發槍。普朗克最積極的手下已經趕到了。
我想也沒想,手腕一翻,就把牌甩了過去。
紙牌徑直飛向格雷福斯。
他扣下了扳機。
那個傢伙被我震得昏死過去,原本瞄準格雷福斯的手槍也飛出去老遠。
在我背後,另一個倒霉的嘍囉頹然倒下,手裡還捏著一把刀。
要是格雷福斯晚上一秒,倒下的就是我了。
我們對視著。
老習慣真可怕。
普朗克的人現在已經到處都是。他們站成一個圈,大呼小叫地向我們圍攏過來。我們不可能打贏這么多人的。
但格雷福斯不這么想。他冷笑一聲,提起槍準備掃射。
可他的子彈已經打光了。
我也懶得再扔什麼紙牌。毫無意義。
格雷福斯怒吼一聲,朝他們衝過去——真是不服輸的老狗。他舉起槍托砸斷面前一個傢伙的鼻樑,然後迅速地被其他人摁在地上痛毆。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格雷福斯則被拖著站起來,滿臉是血。
突然,所有人變得安靜了。一種極為不祥的安靜。
人牆分開,一個披著紅色大氅的身影大步走來。
普朗克。
他走近時我才發覺,原來他比想像中還要健壯得多,年紀也不小,臉上的幾道皺紋就像是鑿子鑿出來的。
他手裡拿著一個橘子,另一手捏著一把很短的雕刻刀,正在不緊不慢地削皮。
每一下都削得很乾淨。
“說吧,小子們,”他的聲音低沉地在喉嚨里滾動。
“你們喜歡骨雕嗎?”
血,真相,死神之女
第三幕——第一場
我臉上又被砸了一拳,然後重重地栽倒在普朗克的甲板上。生鐵做的手銬勒進我的手腕里。
我被人鉗著胳膊抬起來,跪在崔斯特旁邊。有個滿臉麻子的海盜架住我,不讓我趴下去。
我的眼睛腫得對不上焦,眼前肌肉暴突的壯漢像隔了一層毛玻璃,忽近忽遠。
“再來啊,你小子會揍人嗎?”我大著舌頭說。
我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就仰面躺在了地上。劇痛在全身上下各個關節炸開。他們又一次把我拎起來,摁在甲板上跪著。
我吐出牙齒和一嘴的血,笑著說:“小崽子,我老媽都比你有力氣。而且她五年前就死了。”
他拉開架勢準備再給我一下。剛要發力,普朗克就叫住了他。
“行了。”
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打晃,眼前一片昏花,但我仍然試著把焦點放在普朗克身上。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勉強看清,他的腰帶上掛著那把崔斯特想要的匕首。
“崔斯特,對吧?聽說你手很快,而我一直都很看得起手快的賊。”普朗克走近崔斯特,看著他說:“但是,你不該蠢到敢來偷我的東西。”他蹲下來,轉頭直視著我的眼睛。
“而你,如果你腦子再大那么一小寸,本來是有機會給我幹活兒的。可現在不可能了。”
他站起來背過身去。
“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並不會強迫別人在我面前卑躬屈膝。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那么一點微不足道的尊重而已。可你們倆,卻敢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不可原諒。”
他的手下聽到這話,開始圍上前來,就像是一群飢腸轆轆的鬣狗終於等到了飽餐的機會。但我才不會求饒。他們想都別想。
“幫個忙,”我朝著崔斯特的方向努了努嘴,“先宰了他。”
普朗克嗤笑一聲。
他對一個船員點點頭,那小子跑到一邊,敲響了船上的鐘。不一會兒,城裡的十幾口鐘依次應聲響起。醉漢、水手、商販……許多人被騷動吸引,涌到大街上。這是要殺雞給猴看呢。
“全城人都在看著你們倆,是時候了。”他大聲地命令手下:“把死神之女帶上來!”
船上一陣歡呼,嘍囉們跺得甲板隆隆作響。一門年代久遠的火炮被推出來。雖然炮身上長滿了銅綠,可它依舊是個美人。
我瞥了一眼崔斯特,他垂著腦袋,悶不吭聲。他們把他的牌全搜去了,一張不落。還有他那頂花里胡哨的蠢帽子——海盜群里的一個無賴恬不知恥地戴在了自己頭上。
我認識崔斯特這么多年,他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此時此地,束手無策,他被打敗了。
好得很。
“你完全是活該,狗雜種。”我咆哮著說。
他抬頭看著我,眼裡帶著怒火。
“我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
“你丟下了我,隨我爛在監獄裡!”我打斷他。
“我和我的人想把你弄出來,結果他們全死了!”他迅速地回擊,“柯特、瓦拉赫,還有布里克,一個不剩,全是為了救你!你這個豬頭!”
“但你還活著。你想過為什麼嗎?因為你就是個懦夫,沒錯,你就算有再漂亮的藉口也沒用。”
我的話深深地擊中了他。他不再辯解,最後的一絲鬥志也消散殆盡。他的肩膀無力地垮下去——他徹底完蛋了。
雖然崔斯特平日演技一流,但我不覺得他現在是扮出來的。我心頭的怒火開始退去。
我突然感到無比疲憊。精疲力盡,而且衰老無能。
“我們都會下地獄,並不只是我的錯。”他無奈地說,“我沒騙你,我們確實盡力去救你了。但是沒關係,我說的這些你愛信不信。”
我漸漸有些動搖。過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其實相信他的說法。
真要命,他是對的。
我從來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做事,而每當我搞得過火了,崔斯特就會來收拾爛攤子。他總有後路,讓我們兩個人能夠一次又一次全身而退。
但是那天我沒聽他的,從此也再沒聽過。所以,現在我把我們都害死了。
突然,他們抓住我和崔斯特的腳,頭朝下往死神之女拖過去。普朗克撫摸著炮口,就像是在逗弄心愛的獵犬一樣。
“曾經,死神之女在我的手中勝績累累。”他不無炫耀地說,“我一直都希望能給她辦個風光的葬禮。”
水手們牽出一根粗鐵鏈繞在炮身上。我明白普朗克想乾什麼了。
崔斯特和我背靠背地被捆在一起,鐵鏈的另一頭纏住我們的腿,然後穿過背後的手銬搭在肩膀。掛鎖一扣,我們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
船舷的一側滑開一個缺口,一群人把死神之女推到船邊。碼頭上人山人海,一個個伸長脖子呆望著。
普朗克的靴子跟抵在了炮筒上。
“我跟你說,這次我是真的沒法把我們弄出去了。”崔斯特擰著肩膀說,“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把我整死的。”
我大笑起來,好久沒有這么笑過了。
我們被幾個人拖到船邊,就像兩頭待宰的豬一樣。
也許我的傳奇就要在這裡結束了。我確實有過一段風光的日子,但是人的運氣總是會到頭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用手腕頂住手銬的內圈,竭力把手悄悄地伸到褲子的後袋裡摸索。
果然還在。
崔斯特在倉庫里留下的紙牌。我原本是打算塞進他喉嚨里的。
他們把崔斯特全身上下搜了個遍,卻沒管我。
我們這樣背靠背地捆著,傳東西倒是挺方便。我不動聲色地把紙牌放進他的手裡。他有點意外,猶豫一下,然後攥進了手心。
“作為祭品,你們倆有點寒酸。不過也不算太差。”普朗克漫不經心地說,“替我向胡母問好。”
他向人群一邊揮手致意,一邊把死神之女踢出了船舷。黑暗的海面上濺起落水的聲響,火炮帶著鐵鏈飛快地下沉。
臨別之際,我完全相信十年前,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樣,崔斯特為了救我已經想盡了辦法。而這一次,有後路的人是我。
至少能還他一次了。
“你滾吧。”
他開始活動手指,紙牌在他的手裡舞動起來。隨著神秘的力量越來越強,我的後腦勺傳來一陣極不舒服的壓力感。這就是為什麼他每次玩這套把戲的時候,我都和他保持一段距離的原因。
然後他就不見了。
捆著他的鐵鏈哐啷一聲砸在甲板上,人群里一陣譁然。我身上的鐵鏈還是緊緊地繃著。雖然難逃一死,但能看到普朗克此刻臉上的表情我也滿足了。
我的腳被猛地一拽,我悶哼一聲摔倒在地,緊接著一眨眼就飛出了船舷。
我重重地砸進冰冷的海水,半空中憋的氣一下子就漏光了。
我向著黑暗飛快地沉下去。
猛潛,與黑暗相搏,平靜
第三幕——第二場
有了格雷福斯給我的紙牌,我就可以輕易傳送到碼頭上。那裡不僅離海岸很近,而且人群密集,很容易混進去。不用一個小時我就能徹底離開這個破島,再沒人能找到我。
但我腦中只剩下他掉進海水前那張氣沖沖的臉。
這條老狗。
我不能拋下他。十年前那是最後一次。我必須救他。
身上的壓力猛然暴漲,我動了。
下一秒,我出現在普朗克的身後。
有個船員傻傻地看著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我一拳打斷了他的思考。他仰面跌進甲板上同樣困惑的人堆里,蠢貨們這才醒悟過來,紛紛拔出彎刀。普朗克最先發難,一刀揮向我的喉嚨。
但我比他們都快得多。我向後一別身子,蹬地前滑,閃過堪堪擦過的鋼刃,從普朗克胯下鑽過去,順手把他腰帶上的匕首摘了下來。普朗克瘋狂地叫罵,罵聲扶搖直上。
我把匕首掖進腰帶,幾步跨到船舷邊上。鐵鏈像一條正在逃命的黑蛇,最後一截尾巴划過甲板,眼見就要消失。我飛撲過去,手指死命摳住了其中一環。
鏈條絲毫沒有減速,把我拽了出去。我意識到自己衝動了。
陰沉的水面急速撲來。在那一刻,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想要放開手裡的鐵鏈。身為大河遊民,不會游泳的事實折磨了我一輩子。諷刺的是,我到頭來還是淹死的。
我絕望地吸進一大口氣,然後我的肩膀就被火槍打中了。我痛呼一聲,氣息散盡,隨即被扯進了海里。
冰冷刺骨的海水灌進口鼻,窒息的恐怖感包圍了我。
噩夢成真。
我努力壓住心裡膨脹的恐慌,但沒有用。船上的人不停地往水裡開槍,而我還在下沉。
鯊群和魔鬼魚被血腥吸引過來,一邊繞圈,一邊跟著我往深淵潛下去。
我心中驚懼萬分,反而不覺得疼了。耳朵里只能聽到心臟擂鼓般地狂跳,胸腔里仿佛有火在灼燒。海水擠進我的毛孔,黑暗像蛛絲一樣將我裹住。太深了,已經回不去了。
但也許我能救格雷福斯。
下方傳來咚的一聲——死神之女落在了海床上。鐵鏈終於軟癱下去。
我抓住鏈條往海底潛去,黑暗中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格雷福斯。我急忙拉緊鏈條游向他。
到了跟前,雖然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好像在很生氣地搖頭,意思是我不該回來。
我臂膀發麻,大腦因為缺氧開始變得昏昏欲睡,太陽穴劇痛。
我放開鐵鏈,雙手顫抖著從腰間掏出了匕首。
我在黑暗中奇蹟般地摸到了他的手銬。我把刀尖捅進鎖孔——我撬過的鎖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現在我的手抖個不停,根本沒辦法做到。
就算是格雷福斯也開始害怕了。他嘴裡冒出的氣泡越來越小,但銬鎖還是沒有變化。
如果換作格雷福斯,他會怎么辦?
我心裡一橫,不再去想撬鎖的要領,只是憑著蠻力瘋狂地扭動起匕首來。
刀尖一跳,我似乎割到了自己的手。我無力地放開匕首,任由它沉入深淵。就這樣吧……好像有光?
在我上方,目之所及全是明亮的橘紅色。美不勝收。
這就是將死之人會看到的景象嗎?
我咧開嘴笑了。
海水湧進來。
一切歸於平靜。
火與廢墟,結局,變本加厲
第三幕——第三場
厄運小姐站在塞壬號的甲板上,眺望著港口。遠處的火焰在她的眼裡跳動,她一手造成的可怕景象盡收眼底。
冥淵號的殘骸正在熊熊燃燒,他的手下要么被當場炸死,要么掉進海中溺斃,還有一些正在被群聚的剃刀魚分食。
剛才那一刻堪稱壯麗: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遽然升起,宛如一輪朝陽躍出海面。
大半個比爾吉沃特都見證了那一刻,而普朗克本人也知道這一點。沒錯,她的本意正是如此。他把崔斯特和格雷福斯像牲口一樣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想要提醒大家自己的威嚴不可侵犯。對於普朗克來說,別人只不過是他鞏固權力的工具而已。而她正是利用這點才殺死了他。
尖叫和警鐘響徹全城,流言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
普朗剋死了。
她的唇邊挑起一抹微笑。
今晚不過是整個遊戲的終盤而已。雇崔斯特去偷匕首,再把訊息放給格雷福斯——都是迷惑他的障眼法而已。她的復仇終於在多年之後得償夙願。厄運小姐的微笑消失了。
從普朗克戴著紅面巾闖進她家的工坊那一刻起,她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莎拉,那時候她還叫這個名字,在那一天,普朗克殺死了她的雙親,也開槍打中了她,而她當時只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只能呆呆地看著父母倒在血泊之中。
普朗克無意中教會她一個殘酷的事實:不管你覺得有多么安穩太平,你的世界,包括你建立的一切,你在乎的一切,都可以在轉眼之間化為烏有。但他千不該萬不該,留了個活口。憤怒和仇恨陪伴著她度過了那個冰冷的夜晚,還有無數緊隨其後的黑夜。
十五年來,她孜孜不倦地攫取著所有可能用得上的資源,極其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普朗克完全忘記了她,放鬆警惕,高枕無憂地躺在自己的寶座上。只有到這個時候,他才會失去一切。也只有到這個時候,他才會懂得“失去“二字真正的含義。
她應該感到狂喜。但此刻,縈繞她的只是空虛而已。
雷文跳上舷邊,打亂了她的思緒。
“他死了,結束了。”雷文靜靜地說。
“還沒有。”
她轉眼望向比爾吉沃特深處。本來她以為,殺掉普朗克,也就平息了自己的恨意。但她只感覺仇恨有增無減。從那一天以來,她頭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強大。
“這才剛剛開始。聽好了,每個忠於過他的人,我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他手下的所有副官,我要把他們人頭釘在我的牆上;每一間裝飾著他的徽記的妓院、酒館和倉庫,我要看著它們被燒成一片白地。最後,我要親眼看到他的屍體,擺在我的腳下。”
雷文不禁顫慄起來。他聽到過好多次類似的宣言,但這是頭一回出自她的口中。
血色天穹,與水為伴,和解
第三幕——第四場
我構想過無數次自己的死亡。但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被像狗一樣捆起來,在海底咽下最後一口氣。幸運的是,崔斯特在失手弄掉那把匕首前,誤打誤撞地捅開了我的手銬。
我掙脫身上的鐵索,發現崔斯特跟死人一樣動也不動。我抓住他的領子,拚命蹬腿向水面游去。
剛遊了幾米,眼前突然亮起一片紅光。
緊接著一聲巨響,然後大塊大塊的鐵皮紛紛掉下來。一門鐵炮一頭栽進深海;燒焦的船舵,亂七八糟的屍體等等等等,一股腦兒全沉到水中。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依稀可以辨認出臉上全是刺青,無神地盯著我,然後翻滾著掉進了黑暗的深處。
我瘋狂地划水,肺都快憋出血了。
度秒如年,我終於在水面上探出了頭。我一邊大口地咳出苦鹹的海水,一邊竭盡全力喘氣。但我發現仍然呼吸困難——海面上瀰漫著嗆人的濃煙,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我不是沒見過大火,卻從來沒見過燒成這樣的。看起來就好像有人把全世界都扔進了火坑裡。
“天啊……”我低聲感嘆。
普朗克的船已經徹底完了,只剩下遍布海灣的殘骸還在冒著青煙。碼頭上的木頭房子在火海中噼噼啪啪地接連坍塌。一面著火的船帆當頭飄下來,差點把我們倆又給拖回水底。四處可見身上帶火的人,從殘破的碼頭上尖叫著跳進水裡。硫磺味、塵土、死亡、燒焦的頭髮和烤熟的皮膚……世界末日。
我試了一下崔斯特,他還沒死。可是這狗雜種比表面上看起來重得多,再加上我還斷了幾根肋骨,我拼了老命才把他的腦袋穩在水面上。
一塊焦糊的船板漂到眼前,我趕緊撈過來,然後把他翻到板子上,自己再爬上去。雖然不太牢固,但總算是活下來了。
我這才有機會好好地檢查一下。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我揮拳砸他的胸口,連續十幾下,就在我開始擔心會不會砸爛他的胸腔時,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海水,慢悠悠地恢復了意識。我鬆了口氣,隨即變得怒不可遏。
“你個狗日的蠢貨!你回來乾什麼?”
他花了一分鐘才開口。
“我試了你的辦法。”他喃喃地說,“想試試腦子一根筋的感覺——”他咳嗽起來,“感覺糟透了。”
剃刀魚群,還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兇惡海獸,開始聚攏過來,圍在木板四周磨牙霍霍。好不容易才撿回條命,我不禁縮起身子。
一個重傷的船員掙扎著浮出水面,急慌慌地想抓住船板。我伸腳踩著他的臉把他踹開,海里突然升起一隻粗壯的觸手,往他脖子上一卷,一下就拖了下去。看來它們得忙上一陣子了。
魚群的盛宴沸反盈天,我趁著它們還沒吃完,拆下一截木板當成船槳划起來。
劃了可能有幾個小時,我的兩條手臂又痛又沉,但我不敢停下來。
直到海里的屠殺漸漸遠去,我才一屁股坐下來,再也不想動彈。
我精疲力盡,全身發燙,就像一顆從槍膛退下來的彈殼。遠處的海灣被普朗克等人的鮮血染成了深紅,一個倖存者的影子都沒有。
而我居然還活著,我簡直就是整個符文之地最幸運的人。不過,也有可能是借了崔斯特的狗屎運。
不遠處漂來一具屍體,抓著的東西有點眼熟。衣著打扮看著是普朗克的親信,手裡是崔斯特的那頂帽子。我撈起來扔給崔斯特,他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似乎知道這帽子遲早會回到他手裡。
“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去找你的槍了?”
“我沒聽錯吧,你還想著回去?”我指指一片狼藉的海灘。
崔斯特露出一臉苦相。
“時間不夠的。比爾吉沃特的老大死了——是誰幹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城裡的各個幫派群龍無首,免不了要火併。說不定已經開始了。”
“你別逗,沒了槍你怎么活啊?”
“是有點兒難。不過,我知道在皮爾特沃夫有個造槍師傅,手藝相當過硬。”
“皮爾特沃夫嗎……”他陷入了沉思。
“遍地都是錢的地方。”
崔斯特沉默著。
過了好一陣,他終於開口說道:“是這樣的,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跟你合作——你比以前更蠢了。”
“嗯,崔斯特.費特這稱呼也不太合適做搭檔。哪個不開竅的蠢貨會起這種狗屎名字?”
“你不覺得比我的真名好得多么。”他大笑著說。
“那倒是。”
我也跟著笑了,舊日時光如在眼前。突然,我的臉色一凜,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醜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再讓我替你頂包,哪怕只是個念頭,我就把你的腦袋崩下來。沒得商量。”
崔斯特的笑意驀地消失了。他冷冷地看著我好一會兒,然後臉上又浮起微笑。
“成交。”
混亂,重傷者,意義
尾聲
比爾吉沃特正在崩潰。
街頭迴蕩著絕望的尖叫和將死之人的哀嚎。成片的貧民窟在大火中化成灰燼,高高揚起,飄灑到城中各個角落。秩序已經不復存在,那個人留在身後的權力真空刺激著城裡所有的幫派,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一場戰爭已經開場,只因為一句話:普朗剋死了。
殘酷的野心與狹隘的恨意已經在暗中委曲多年,終於找到了登場的機會。
在碼頭,一群捕鯨人把一個對頭幫派的漁夫用魚叉串起來,掛在了釣繩上。
島上的最高峰處,從比爾吉沃特開埠之初就巍然佇立的華貴大門如今已經成為一片瓦礫。一個盤踞在此的幫派頭領被對手從被窩裡拖了出來。他剛發出一聲哭叫,就被人砸破了腦袋,死在自己床前的大理石台階上。
港口的一角,一個紅帽子正一邊包紮著頭上的傷口,一邊瘋狂地逃命。他一路緊張地回頭,卻始終沒有看到追他的人。
鐵鉤已經跟紅帽幫徹底撕破了臉,他必須要趕回駐地通知其他人。
他衝過拐角,大喊著叫所有弟兄準備應戰,但他心中的殺意一下子哽在了喉嚨里——紅帽子的老巢門前站著一群鐵鉤,手裡的彎刀沾滿了黑紅的血跡。領頭的是個瘦得不成人形的麻子。他的臉上浮現出殘忍的微笑。
紅帽子只留下了一句咒罵作為遺言。
海灣另一側的暗巷裡,一間小屋中有個外科醫生,他正試著完成手頭的工作。酬勞之不菲,除了能讓他盡心盡責之外,還能讓他在事後識趣地閉嘴。醫生花了半個小時才把那人的外套從爛掉的皮肉上剝下來。饒是見慣了各種可怕的傷口,他看到稀泥一樣的手臂時還是忍不住縮起了脖子。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斟酌著語句,生怕激怒他的病人。
“對……對不起,您的手……我治不了。”
燭光昏暗的房間裡,渾身是血的男人搖晃地站起來,鎮定了一下才穩住身體。突然,他閃電般地伸出另一隻還能用的手,一把扼住了醫生的脖頸。他把醫生慢慢地舉離地面,抵在了牆上。
雖然手裡抓著一個人,但那個野蠻人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然後他猛地放開手讓醫生摔在地上。
醫生已經完全嚇傻了,只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咳嗽。病人借著手術燈的光線走到房間最裡面,拉開了一個舊柜子的抽屜。他有條不紊地逐個拉開每一層,尋找著什麼東西。終於,他停住了。
“任何事物都有存在的意義。”他看著自己支離破碎的手臂說。
他把找到的東西抽了出來,扔在醫生的腳下。那是一把精鋼製的骨鋸,在燈籠的微光中冰冷地閃爍著。
“鋸掉。我還有活兒要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