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內容
《海綿的重量》是詩人、實業家梅爾女士在工作之餘,從90年代至今,在生活工作之餘創作的無數文學作品中,遴選出來的一百多件詩歌精品,全書分成“沉沉的家書”、“混沌生活”、“豐盈的口袋”、“蘭花的意志”、“超越果實”五輯。
由於工作性質,梅爾的詩歌大都描寫的是時代的風尚,生活得現實,濕潤而不潮濕,激動而不竄動,空靈而不空洞。梅爾的詩歌是對情思的描摹而不是概括,是提取出交響樂中最震撼人心靈的細部來觸動讀者心靈最柔軟的部分。梅爾的詩歌以生活為背景,這個背景是有情有意的背景,是實實在在的世間萬物的載體。
作者簡介
梅爾,60年代後期生於江蘇淮安。詩人,實業家。80年代寫詩並發表,作品見於《詩刊》、《詩歌報》、《詩林》、《芒種》、《黃河詩報》、《詩選刊》、《現代青年》等報刊,被收入多種詩選集。90年代起赴京創業,從事教育、傳媒、地產等產業。現任江蘇省淮安中學教育集團董事長。
20多年來,梅爾雖致力於實業,但詩心不改,詩意縈懷,作品細膩溫馨,質樸純淨,融傳統美學與現代文化精神於一體,形成詩人獨立的人生寫照。
目錄內容
目錄
第一輯 沉沉的家書
1/受傷的狼 1989
2 /目光之內及之外1989
3/陰差陽錯 1989
4/懷念大麥 1990
5/小村和賣叫驢的男人 1990
6/大伯 1992
7/小城之春 1994
1)、黑夜
2)、午後
3)、被流言擊
4)、小城之春
8/某星期日午後斷想1996
9/沉沉的家書 1996
10/遠方的訊息 1996
11/枯坐的螳螂 1996
12、十個海子 1997
13/皇仔 1999年12月
14/激情之輓歌 1996
15/疏漏的盔甲 1996
16/母親的倫理 1996
17/告別此刻1996
18/南方的植物2001年5月29日
19/秋 2001.10
20/背叛之旅2001.10
21/虛設的Friday 2003年10月18日凌晨
第二輯 混沌生活
22 /火車上 走進內心劇場 2008年6月5日晚
23/女人四十 三首 2008年7月29日生日之際
24 /阿喀琉斯 2008年8月3日
25 /遙想青海之一 2008年8月3日
遙想青海之二 2008年8月6日
26波德萊爾 2008年8月20日
27/金融危機 2008年11月15日
28/回到從前 2008年12月31日
29/再度創業 2009年1月2日
30 /好人沙克 2009年3月16日上午
31 /混沌生活 2009年3月16日
32/至少還有你 2009年4月13日車上
33 /有一天2009年4月13日車上
34/懷念 2009年4月13日車上
35/飛往美國2009年4月15日晚北京 —洛杉磯飛機上
36/高空顛簸2009年4月15日飛機上
37/歐巴馬 2009年4月15日飛機上
38/索德格朗2009年4月20日早晨 拉斯維加斯
39/悼念好人一組(八首)2009年4月27日晚八點左右
1、天堂 2009年4月27日晚 11點於紐約
2、 一個小時 2009年4月27日紐約
3、心臟 2009年4月27日紐約
4、陰陽之門2009年4月28日紐約 —洛杉磯飛機上
5、妻子的含義——給好人之妻 2009年4月28日飛機上
6、兒子的胸膛——給好人之子 2009年4月28日飛機上
7、噩耗的力量 2009年4月28日飛機上
8、懷念 2009年5月2日洛杉磯 —北京飛機上
40/ 1941年的珍珠港 2009年5月2日飛機上
41/海綿的重量 2009年5月19日
第三輯 豐盈的口袋
42 /另一個世界的王——悼亡友 2011年5月25日下午
43 /家族 2011年5月27日
44 /我的大麥2011年5月29日
45 /失眠 2011年6月24日凌晨 2:30失眠
46/星期五 2011年6月24日
47 /最後一片葉子 2011年11月22日
48 /十字路口2012年1月1日北京
49/被剩下 2012年1月1日北京
50/都市之夜2012年1月1日北京
51 /黃昏 2012年1月2日北京
52/豐盈的口袋 2012年1月3日淮安
53/深夜火車2012年1月3日淮安
54 /冬 2012年1月9日凌晨
55 /月圓 2012年1月10日
56 /失眠 2012年1月20日
57 /過年 2012年1月23
58/孤獨 2012年1月28日
59/療傷的外套 2012年1月26日
60/年飯 2012年1月26日
61/分離 2012年1月27日
62 /換屆 2012年1月30日
63 /疲憊的鴿子 2012年1月30日
64 /另一幅畫2012年1月30日
65/刻舟求劍2012年1月31日
66/ 1989年的西川 2012年2月5日
第四輯 蘭花的意志
67/南方的柿子 2012年5月28日
68/牆 2012年5月29日
69/咬 2012年5月29日上午
70/草藤上的二舅 2012年6月7 日
71/淺淺的鴿子 2012年6月9日
72/五月 2012年6月9日
73 /網路 2012年6月9日上午
74 /雨 2012年7月4日
75 /滾雷 2012年7月4日
76 /月經 2012年7月4日
77 /蘭花的意志 2012年7月4日
78 /螞蟻2012年7月4日
79 /匕首 2012年7月4日
80 /霸道的早晨 2012年7月16日
81 /飢餓 2012年7月16日
82 /眩暈的四肢 2012年7月16日晨
83 /英國睡袍 2012年7月16日
84 /走罐 2012年7月16日
85 /泥潭的深情 2012年7月16日
86 /三沙市 2012年7月16日
87/商務談判 2012年7月16日
88/黑洞 2012年7 月24日晚
89/雨中飛行2012年7月27日
90/發燒 2012年8月29日高鐵上
91/人以外的世界 2012年9月3日北京—特拉維夫飛機上
92/ 2012,雨夜北京 2012年9月3日凌晨
93/希伯來語2012年9月3日特拉維夫
94/自然 2012年9月13日
95/釣魚島 2012年9月13日
96/耶路撒冷 2012年9月20日秦皇島
97/阿蒂拉·尤諾夫 2012年11月27 日夜 12:00
98/滬上楓葉2012年12月10日飛機上
第五輯超越果實
99綏陽印象一2013年5月10日高鐵上
100綏陽印象二 - 2013年5月13日北京
101茄葉上的詩 贈 2013年5月20日火車上
102清溪仙子2013年5月21日飛機上
103 雅泉的夜晚 2013年5月24日雅泉
104 雅泉的早晨 2013年5月25日雅泉
105 公館橋 2013年5月25日雅泉
106 啞信 2013年5月26日雅泉
107 醉氧 2013年5月27日溫泉
108 /端午之約 2013年5月28日青槓塘
109 /遲到的相會 2013年6月1日雅泉
110 /江邊的蜘蛛 2013年6月4日重慶—綏陽車上
111 /告別2013年6月22日北京
112 /空中遐想 2013年6月29日上海 —北京飛機上
113 /隔壁的電影 2013年6月29日上海 —北京飛機上
114 /寂靜的往事 2013年7月10日雅泉
115/超越果實2013年7月11日雅泉
116/禁止的芭蕉 2013年7月11日雅泉
117 /飛翔2013年7月11日雅泉
118/ 囚徒 (一) 2013年7月11日雅泉
囚徒 (二) 2013年7月11日雅泉
囚徒 (三 )2013年7月11日雅泉
119 /只留一扇窗2013年7月12日雅泉
120 /毒藥 2013年8月13日北京
121/舒伯特的五重奏 2013年8月18日北京
122 /炎熱的午門 2013年8月19日北京
123/座椅的衝動2013年8月20日北京
124 /沒有理由 2013年8月20日北京
125/悼念 2013年8月20日北京
126/妥協 2013年8月20日北京
127/絕望 2013年8月21日凌晨 2:00北京
128 /深夜 被憂鬱擊倒2013年8月21日北京
129/蒙特勒 2013年8月22日北京
130/溫泉2013年9月3日綏陽溫泉鎮
131 /路過旺草2013年9月17日飛機上
132 /中秋2013年9月17日北京
133/囚徒 —給B 2013年9月23日綏陽天籟翠谷
134/咆哮的城堡 2013年9月25日天籟翠谷
作品賞析
遠方的訊息
遠方的訊息拉長我們的等待
我們已精疲力竭
聲音里被醃過的詞句
正以光的速度抵達心靈
在一個小小的亭子裡
我腳踏地燈
傳達手的恍惚
各色花等一定開謝依舊
酒樓的霓虹一定依然閃爍
關於海邊的遐想只是沉默的過節
我們匆匆而過
在固定的形式里無法交流
遠方的訊息隔著一些磁性的空氣
據說空氣正在變節
無論是飛機還是火車都有一些被搶劫的貞操
那么故鄉的風情與骯髒與遠方相似
無法設防的永遠是滿河驕傲的水草
你可以坐在公園的涼台上
想像萬頃的自然風光
遠方的訊息也許已不重要
1996年
沉沉的家書
我把整個屋子郵給你們
親愛的爸爸媽媽
這裡聚著我四年的呼吸
所有的艱辛與淚水已經晾乾
而且我精心拭去了憂鬱的灰塵
家中好嗎
那片瓦藍的天空和屋後純淨的小蔥
還有金針菜夏日的艷黃
爸爸媽媽你們默許我的遠離了嗎
那些豆角地里架起的歡笑
那些沉默的菜籽地里父親的無言
現在我除了這件病態的屋子還有什麼呢
我不能收穫城市的霓虹郵給你們
我不能握住那一襲繁華
我是你們一成不變纖細瘦弱的女兒
那些郵給你們的照片只穿了城市的外衣
那些彎彎的蒜苗是否還青光發亮
那些累累的青椒是否墜彎了腰
最牽掛那棵我走時剛栽的果苗
是否已梨花滿樹綠葉飄搖
是否媽媽
您已忘了那些爭吵
在河灘與深夜對峙的油燈中
我懷揣理想聽不進您的嘮叨
我無法按您劃定的軌跡踏入生活
我無法在您畫好的圖景中飛入天空
可是如今我在遙遠的都市疲憊不堪
曾有的理想也暗淡流失
那些與您爭吵的理由變得無著無落
媽媽原諒我
您是否會為這些與我重新爭吵
我把那些金星飛舞的日子藏在腋下
我把那些痛苦無助的愁雲握在掌心
我要長成爸爸的一棵樹媽媽的一面旗
爸爸媽媽我為你們裝扮這座小屋
在郵出之前
再刷上一層嶄新的色彩
我要讓你們在遙遠的田邊
因絢麗的晚霞里健康的植物而驕傲
可你們不會知道
在郵出小屋後的夜晚我孤伶伶地陷入寒冷
最後像一片無家可歸的雲
癱在都市的空中
1996年
海綿的重量
當你把年輕的理想抱在胸前
海綿的重量就是翅膀的重量
當愛得難捨難分
當事業的波浪及至胸前
當果樹一定要開花結果
海綿的重量就是飛翔的重量
當貝殼一定要上岸
當海潮一定要漲漲落落
當櫻花一定要在四月盛開
海綿的重量
就是左手到右手的重量
當美洲注定要被發現
當指甲注定要長出來
當哥白尼(布魯諾)注定要被燒死
海綿的重量
就是一克腦的重量
當乳房注定會豐滿
當禿鷲注定會蒼涼
當沙漠和綠洲注定同時存在
海綿的重量
就是一片雲的重量
海綿的重量在每個人的心裡
像藍天的重量
大海的重量
空氣的重量
像一顆心思念另一顆心的
血液的重量
2009年5月19日
社會評價
河邊的玫瑰(代序)
玫瑰,是我的詩歌中經常出現的一個詞,一個意象,比如1996年,我等待著愛人在遠方的訊息時心中的滿河玫瑰;比如2009年,我在拉斯維加斯的機場,看著飛機優雅的滑來滑去,心中卻充滿追憶的淚水,思念波蘭女詩人索德格朗,懷念她的星星,並確切的聞到了一百年前她的玫瑰以及她本人和詩歌的芬芳;比如,前不久,我在貴州綏陽,獨自前往中國最長溶洞,國家地質公園雙河溶洞所在地溫泉鎮,在一個被山、林和大片顯得厚重的竹子包圍的四合院裡,灑下自己帶來的玫瑰花瓣,在世界上最好的溫泉水之一的自己的泡池裡,我享受著與水、花香、空氣、山林、自然和上帝的親近……
也許,玫瑰在我的生命中早已幻化成了另一種東西,一種美好、一種芳香、一種你擁有或贈與他人都會與眾不同的東西;可是玫瑰又是那樣的普通,只要你願意,你可以走進花店,輕而易舉地獲得芬芳,或者你可以在屋角種上一株,她就會源源不斷地綻放,裝點你的生活……
也許,我一直在努力成為一支既普通又與眾不同的玫瑰?也許,我希望現在奉獻給讀者的是一支你可以放在手邊、枕邊、車裡,隨時可以欣賞一下的玫瑰。(也許有些詞句晦澀,也許有些情感冷峻)?
本集收錄了我17歲寫詩以來的大部分作品,但由於早年生活動盪,經常搬家,我早期的大量詩作幾乎全部遺失,除部分被收錄進書的還能找到,已在第一輯收錄。
遺失本身也許是另一種告別,我只能為我的粗心大意作此安慰了。後面幾輯基本上是我這幾年的詩作。讀者從寫作日期上可以看出。值得一提的是,自從2013年5月我因有項目落戶綏陽,才知道這裡是中國的詩鄉。我也莫名其妙地在山清水秀之間遺忘了年齡,假裝年輕地一再歌唱(第五輯)……
先生似乎比我還在意這本集子,仿佛這是我們的又一個孩子(不過他說,這是我一個人生的),我很感謝他這么多年的呵護。好友們很慷慨(二十年來,我與文學界詩歌界幾乎沒有接觸,所以好友只寥寥幾人),為我寫來文字,在此一併感謝西川、林莽兩位老師和馬永波、沙克兩位好友。
謝謝我的兩個女兒,她們是我心中的光。
我知道寫得不好,但對我個人來說,這是我自己的花園,我在此歡笑、流淚、彷徨、痛苦、療傷、謳歌、發獃,有點自得其樂。
如果雜草太多,荊棘太多,只有請各位多多原諒。以後我儘量多留在美麗的清溪湖邊,蕩滌心靈,努力成為真正的玫瑰。
謝謝
梅爾
201年10月13日夜於綏陽
無數太陽走在正點
——先讀梅爾詩集《海綿的重量》
●沙克
“如果你是個女人,尤其是有家的女人,你就得顧全所有需要你的人,無論是需要你的幫助,還是需要你的陪伴。……你還沒能證明給人看的東西,的確很難說是你所具有的。”2013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的這番話,是她做女人與做文學的深刻經驗。對於“冰心、張愛玲、木子美、芙蓉姐姐”交雜並存的文化語境下的中國女性作家詩人,尤其是年近四十歲以後的女性作家詩人,可以把門羅的這番話作為自己的思想行動指南。
文學是用語言文字組構、表達生活和心理的,本屬於社會意識形態的藝術範疇,是社會文化的重要形式,文化和藝術是起母體。詩歌這種體裁,是語言文字的藝術精粹,藝術中的靈魂燭照。有時候我認為,男性詩人的動力指向包括女性,因為女性是直通詩歌的一種藝術器官,古代女詩人蔡文姬、謝道韞、薛濤、魚玄機、上官婉兒、李冶、劉采春、李清照的美妙作品及其本身,從語言到靈魂都對此作了佐證。到了20世紀的現代社會,文學浪潮斷續推出了冰心、林徽因、鄭敏、蓉子、陳敬容、舒婷、翟永明、席慕容這些女性代表詩人,結為詩歌藝術的新一璧風貌,在漢詩傳統上組構了現代女性詩歌的基礎。像許許多多的女性詩人一樣,如今進入中年寫作的梅爾,在上世紀80年代末的少女時期,從這個基礎上開始了自己的詩歌起點。
這個起點延續到今天,連線為千百種女性詩集中的別具一格的《海綿的重量》,它是梅爾的第一本詩集,第一次閃亮於世:“無數太陽走在正點/在腳下放出光芒”(梅爾的詩《女人四十》)。也許我應該在二十年前的1993年或1994年閱讀閱讀到梅爾的詩集,那時的社會上還維持著詩歌熱的餘溫,梅爾已經寫作幾年處在執迷於詩歌的狀態,熱情、真誠、敏感加夢想,使她的詩歌如血液蒸沸,發散著靈底的語言芬芳。我當時有過這樣的看法,她是我居住地區一千多萬人口中最有才具的女性寫詩者,如果這個小詩妹堅持寫詩下去,將來她的純質與潛力終會勃發。然而,二十年前我沒有看到她的詩集。她對我打個招呼就北漂到京城去打拚創業了,行囊中帶著幾本中外優秀詩集與生活的理想。
上世紀80年代我竭力參與現代詩歌運動,從蘇南到蘇北主編那份民刊《火帆》詩刊,末期與梅爾相識,那時她只有本名叫高尚梅,把揣著詩稿的鼓鼓的信件寄給我,那是給《火帆》的投稿。我的老資料夾中保存著她80年代末的幾首詩稿,那是一位20歲女孩的碧血之作,其藝術和思想的成熟度,超過了近幾年冒出來的許多美女詩人、新紅顏詩人。相形之下,她們似乎應該向梅爾或者說向梅爾這樣的寫作態度致敬,梅爾在當年比她們美女多了,也詩人多了,純粹多了。梅爾用這種態度堅持寫詩,一路歌唱走來:
狂風旋起你哀傷的號角
這變幻的旋渦追蹤野魂追蹤
失落了遮羞布的牧羊人
而那隻啼血的小鳥
正用紅嘴丫銜著荒原之神的幡牌
一路歌唱走來
(梅爾《受傷的狼》,載1989年總6期民刊《火帆》)
進入20世紀80年代後,在意識形態上從主體進入個體的現代詩潮,催生了大量的女性詩人,在舒婷、翟永明之外還有王小妮、伊蕾、陸憶敏、小安、馬莉、海男、瀟瀟、顧艷等等;到了80年代與90年代交替之際,出現了代薇、曉音、林雪、沙戈、安子、劉磊(白瑪)、趙麗華、娜夜、宋曉傑等等;90年代與新世紀交替之際,出現了西娃、安琪、巫昂、李小洛、葉麗雋等等,新世紀出現了唐果、蘇淺、若離、章文哲、梅依然、語傘等等;近五年左右,在自然出現一批80、90後女詩人莫小邪、鄭小瓊、冰果、余幼幼、蘇笑嫣等等的同時,也出現了一些60年代至70年代初出生的“倒春流式”的中年女詩人,她們在80年代及90年代的缺位無聲,使她們從詩歌代際上難以歸類,近幾年在無門檻的網路歡場匆匆亮相,使她們忽然間紅顏再現,難以確定其年齡與詩情差異下的價值指歸。
我曾與一位日本友人小居在京郊的梅爾別墅里,看到她90年代寫在日記本里的詩歌時,心與血的文字幽光閃現其中,令我十分感慨,本以為梅爾近職場遠詩歌了,沒想到梅爾是個深度的詩癮患者,不管有多少間斷,不管寫多寫少,恐怕她這輩子不能戒除詩癮了。身為四分之一世紀的生活見證者,我當然不會把梅爾歸為“倒春流式”的女詩人,她從80年代末斷續寫過來,90年代在奔波忙活的空暇中斷續寫詩,斷續寫到新世紀,目前屬於“煥發第二春”。她出版自己的第一本詩集《海綿的重量》,我必須成為她的支持者和先睹為快者。
近些年,我對女性藝術進行了摸索,試圖把女性藝術敷設到藝術學的子門類中去作些評論,這應該是沒有疑異的。藝術的子門類包括美術、音樂、文學、戲劇、電影、舞蹈、曲藝、設計、雜技及邊際藝術等。女性藝術概念,近可對接20世紀的五四新文化運動,遠可銜接西方女權主義文化,這是意識形態的一種人性化表征。在中國現當代,似乎沒有女性藝術學或女性藝術研究,但是女性藝術的指稱在上世紀前半葉的中西文化融交融中就有所使用。我認為,把女性藝術評論作為藝術評論的分支來立項,是藝術研究的應有之類。因此,對女性詩人的評論,應該納入女性藝術研究範疇。在我們這個具有複雜的民族根性的社會,女性詩人的文化意識是比較微妙的,入世和避世、家庭和社會、時尚和守舊、靜處和招搖、道德和不道德、榮譽和不榮譽、貞淑和功名等等觀念長駐於身心,成為傳統與現代生活方式相衝突的普遍存在。梅爾就是一個例子,她既想“可以坐在公園的涼台上/想像萬頃的自然風光/遠方的訊息也許已不重要”(梅爾的詩《遠方的訊息》),又要“穿梭於皇宮與邊塞之間/跨越高山與江河”(梅爾的詩《疲憊的鴿子》),還想“可以全裸/躺在自己的泡池裡/讓靈魂自由/如沒有形狀的水”(梅爾的詩《溫泉》),對此我唏噓不已。
在近三十年的詩歌環境中,女性詩人和詩歌女一番番輪現,幾多青春、才情、純粹、理想、創造和犧牲,留下精粹詩篇;幾多時髦、矯情、自憐、虛榮、忘我和獻身,變成煙消運散。與門羅、萊辛那樣的西方女性作家詩人完全不同,我們的許多女性詩人一旦痴迷於詩歌,對於“如果你是個女人,尤其是有家的女人,你就得顧全所有需要你的人,無論是需要你的幫助,還是需要你的陪伴”這樣的忠告可能不予理會,對於“你還沒能證明給人看的東西,的確很難說是你所具有的”的逼問,可能拼了命地去求證。在我看來,梅爾對於這份忠告和逼問自有心得,她用了二十五年的善良時光,書寫了自己的生活和詩集,把做一個好女人與做一個好詩人都證明給人看。
梅爾的生活存在,是當代社會現實和詩歌現實合併的一種縮影。她的詩歌,無論怎么變換技巧和形式,都包含著明顯的道德與擔當的抱負,糾結著傳統與現代的觀念。詩集《海綿的重量》中有許多我喜歡的詩,例如《遙想青海》《回到從前》《女人四十》《海綿的重量》《家族》《冬》《蘭花的意志》《醉氧》《囚徒》;我還是特別喜歡她早期的詩,例如《目光之內及之外》《受傷的狼》《小城之春》《激情之輓歌》。我是在被詩歌亂象所迫,久已犯了詩歌閱讀厭惡症期間,主動讀梅爾詩集的,而且從中嚼味到語言內外的青春感和熱力,實在是幸事。
跳開物質之淵,對於梅爾的詩與人,我寫過一首詩就叫《梅爾》,發表在去年的《星星》詩刊上,也許它能夠表示我對她的詩性理解,如同對陽光那一面的理解。
[梅爾]
——寫給一位女詩人、老朋友
運用一枝梅和一方水土的加法
流出語言核心的溫度
給每一天的晨曦注滿——愛和憐憫
一滴時光的露珠運用減法
縮短人與人,與許多心臟的距離
你看,一對飛自村莊的翅膀運用乘法
對艱難世事,對上帝的學生們
展開心底的遼闊之約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不介意路徑的皸裂
空身跑去,運用熱烈的手感與語感
探知遠方渺茫的春訊
對待晦暗的影子運用除法
留下善良生命的商
多年以後,轉身……打開履歷,帶回
那份天意的、鎦金的日子
領受又一茬寒潮火焰,結構更亮
因為,陽光的目的與你一樣
對待孩子、草、氧氣與河水
運用函式,連結四分一世紀的劃痕
你看,一位少女長成陽光本身
——用手,接住力的平方
用靈流出愛的立方
所以,陽光的結果與你一樣
生來的詩性屬於梅爾的一生,遲來的詩集屬於梅爾的開始。我希望自己一直這么看待梅爾,無論這日子如何加減乘除,陽光的目的與她一樣,陽光的結果與她一樣。
沙克(1964—),當代著名詩人,一級作家,文藝評論家。上世紀80年代以來發表出版詩歌、散文、小說、文藝評論等400萬字。
潮流之外的光照
——認識梅爾
●馬永波
一個人的寫作,往往會成為其自我認識的一個過程。文字將寫作者的自我外化和塑形,從自己的創造物中體現出個我的本質力量,因此,通過一個詩人的詩,也許能最為清晰準確地看見詩人的內心風景、生活歷程,尤其是詩人獨有的個性和對存在的態度。梅爾的詩歌也是如此,它們最為真切地體現了梅爾的內在個性,她詩中的自我形象,既是現實的存在,也是一種理想的投射。因此,我們便可以在詩中看到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性形象,當然,詩人的自我塑形,有時清晰而直接,有時則朦朧而曲折,就在這種顯隱之間,詩人的自我創造展示著方向的確定性和豐富的過程性。也許,任何人的自我塑造都可能是一生的事情,是不斷延展的過程,不可能確定完成的時刻。
梅爾詩歌中的自我形象,呈現給我的,便有了某種多重性,體現出一個漸進變化的過程,而其中始終能夠隱約窺見的,是一種獨立的精神姿態,對事物,對寫作本身,都把持著某種獨立的尺度和態度。由此,她詩歌中的主體形象,便順勢而生,而敏銳的感性、富有力度的理性思考、奇崛的想像力、跳脫的形而上抽象、善於使用巨觀的總體性意象等等,這些素質合力構成了其詩歌獨有的意味和風格。我們知道,詩人的主要母題反映著詩人心懷所縈系的所在。給人印象較深的是梅爾對於田園故鄉的懷念。從總體上說,所有現代人都是無家可歸的失根者。由於現代性殘酷而不可抗拒的進程,人失去了以往天人合一的家園依託,而成為機械文明轟鳴機器上的零件,失去人性的完整,這是人類的普遍命運。而作為預言者的詩人來說,他會敏銳地感知到人類集體面臨的危險處境,進而在詩歌語言中透露出預警訊息。梅爾早年有過鄉村生活經驗,對自然風景和農事勞作並不陌生,而對農耕文化背景下淳樸的人際關係,懷有美好而深刻的記憶。多年在異鄉都市的生活經歷,又自然帶給她更深的鄉愁。這種鄉愁,實際上已經超越了狹隘具體的故鄉風物與人事,而在更高的層次,亦即人類命運的高度予以展開。當然,梅爾擅長從個體經驗的具體中將這種人類整體的“漂泊”狀態反映出來。例如,《沉沉的家書》中,詩人聲稱要把自己的“整個屋子郵給”父母,因為她還握不住城市的繁華霓虹,而是“像一片無家可歸的雲/癱在都市的空中”。這首詩從獨異的角度書寫了詩人早年在外創業的艱辛。其實,這些特點也是在梅爾的詩歌中一以貫之的。詩人惦記著故鄉瓦藍的天空和屋後純淨的小蔥,金針菜夏日的艷黃,也回顧了當初如何因為理想而違背母親對自己的人生規劃,離鄉遠引。在拉開時間距離的回憶中,詩人依然沒有忘記以具體可感的意象和場景來予以復現,如“在河灘與深夜對峙的油燈中/我懷揣理想聽不進您的嘮叨”。詩中的用語有著明顯的八十年代寫作的色彩,如“理想”、“油燈”,讀來給人恍如隔世的感覺,然而年輕時的熱血和衝動,對遠方的嚮往和激情,這些都在詩句中生動地復活了,我相信,這些也是人生中最為珍貴的一部分。
永恆的鄉愁、對自然的熱愛和對往事深情的懷念,它們都指向同一個向度,那就是心靈的自由完滿與涵容人性溫暖的經驗,在這樣充盈的時刻,主體與萬物才在“天地人神”的自由創建中,實現本原性的自由關聯,一種非強制的各成其是的關聯,置身其中的人和物都將獲得各自的尊嚴,不再是互相占有或支配的關係。置身於這種關聯之中的人,就是“在家”的人。從這一角度出發,我們可以更全面地理梅爾詩歌中所常觸及到的這三個方面,它們內里是一致的。比如,《人以外的世界》,以高屋建瓴的全景展現了自然界中殘酷的生存法則,處於此般法則之下的事物(人類也不例外),便是與詩人所尊崇的“本原性關聯”相悖的,人世間的諸種束縛,也正是這種非本真的關聯所致。也許,正是對現時代萬物普遍置身於非本質性關聯的現狀的清醒認識,梅爾甚至在對故鄉的懷念中,也透出某種理性的距離和沉重之感,比如《故鄉》一首,沒有了通常的田園頌歌的明快,而是閃動著恍惚,乃至憂鬱的感覺。可以說,現實仍然像無處不在的噪音,時時滲透進來,使得對故鄉的想像也難以遵循習慣的路線,故鄉不再僅僅是美和歸宿的象徵,故鄉成了一個回不去的地方。因此,我們才讀到了這樣頗出人意料甚至有些費解的詩句:“爭吵了一夜的青蛙與蛤蟆/
白天結成了同盟/你背著手/讓露珠洗刷黑夜的骯髒/陽光下的秩序/像你的左肩右肩一樣正常//你不能驕傲地吹著口哨/你說得學會沉默/沉默是金/生孩子的女人狼嚎一般/你只當是流水/從腳邊淌過”。
梅爾對異鄉生活的記錄,也可以看做是鄉愁的一個反向的補充,她沒有過於個人化地記錄其間的艱辛與喜悅,而是時常從中升華出非個人化的玄學思考,因而使個人經驗賦予了某種普遍性。
梅爾也擅長奇崛意象的營造,常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如《2012,雨夜北京》中,“似乎等了你二十年/南上北下的我/穿著一雙乾裂的鞋/往返於十里長街”,乾裂的鞋,一個簡單的意象就激活了整個詩節。同樣的凝重情緒和意象策略,也體現在《再度創業》這樣的詩中,“無數騾子闖進我的田野/土地被碾得又薄又硬/我的心在草根之下隱隱作痛//一隻大大的跳蚤踩著高蹺/唱著社戲/從村東到村西/搜刮我留存的種子和農具”,現實之殘酷,從幾個意象中生動透射出來,雖然詩中難以交代經驗的具體細節,而是經過了抽象和概括,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凜冽的氣息。從這些大膽、有效的意象構建中,我們往往能發現詩人的真正性格,那就是,既有江南女子的溫婉,又有一種直率的勇氣,絕不含糊。這種性格本身,就是有詩意的,也是我非常珍視的品質。在關鍵的時候,詩人會有明確的態度,這種態度(或者說價值判斷)也同樣會在語言方式上反映出來,使得梅爾的詩歌往往會在溫情中閃現出凜冽與決絕。這一點,在那些回顧往事的篇章中體現得更為鮮明。“我不懂思念/在一個拐彎抹角的小旅館裡/平靜入眠”(《關於往事之一》),這裡,“拐彎抹角”一詞的運用極為得當,詩意油然而生。再如,“金融危機像一隻破滅的蛾子/躺在華爾街的金牛旁”(《飛往美國》)。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梅爾詩意性格中與生俱來的體現。
我們知道,作為事業有成的女性,梅爾的人生閱歷極其豐富,其間的心靈感受的豐富與複雜,也可想而知。無論作為一個現代女性,還是作為一個詩人,她都是非常幸運的。這種幸運就體現在她將事業與詩歌擺正了位置,使兩者互相生髮,構成了良性的循環,而沒有偏廢。詩歌使一個原本就內心優美的人,成為一個更加美好的人。我們知道,詩歌歷來有“祛魔”之用,它是詩人自我療法的一部分,然而不幸的是,事實上,很多詩人,尤其女性詩人,卻由於寫作詩歌而更深地陷入魔障而不能自拔,從抵抗異化出發的寫作,結果被寫作反過來異化了。梅爾幸運地避開了這個死循環。我認為,這一點要得力於她的寫作理念,那就是持守本真,她的寫作不是面向文學史的功利書寫,而是面向自己的生活、內心和對象,面向比文學史更大的目標——時間、人性,乃至神聖。本真的寫作使詩人得以透過紛紜事象,體認到本質和真實,也使詩人自覺避免了技術上對新奇的追逐,而沉潛於事物的底層,做深度的發掘。在現時代,也許避開潮流,才能真正有所成就。只是這種方式的寫作需要極大的勇氣、自信和獨立性,在某種程度上,也需要承擔由此而帶來的較為深沉的寂寞。這樣的寫作,與目標定位在社會層面的文學成就的普通寫作相比,有著更為偉大的目標,那就是面向對象本身。所以,梅爾的寫作中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技巧的展示,也沒有八十年代以降的女性寫作對女性意識的刻意張揚,沒有染上流派和集群色彩。她就像滾滾河流邊的一棵樹,自在而天然,放射出葉片,承接著來自高處的信息。我們完全可以不把梅爾當做女詩人來看,而就是詩人,這無疑更是一種榮耀。
梅爾對事物、人、詩歌的信心,我認為源於她擁有一個許多女性詩人不可能擁有的精神背景,那就是她成熟的信仰。這種信仰也造就了她詩歌中那種寬容而嚴肅的意味,甚至決定了她在語言上常有的那種簡潔與直率。她沒有過度使用女性經驗,這本來是女性詩人的一個優勢,所以她的詩歌中鮮有普拉斯式的自白獨語,而多採取“對話”的方式,這種對話,當然也可以看做是與神的一種交往方式,一種祈禱。《索德格朗》、《波德萊爾》、《阿喀琉斯》這些篇什,可作為代表。對話的姿態體現出詩人的“他者”意識。“對話”涉及到自我與他人之間的關係,而這也是存在主義現象學所關注的。胡塞爾認為,同一個世界對於不同的主體來說是不同的。在我的世界裡存在的客體也存在於你的世界裡。我(自我)認為展現在我面前的客體融通展現在你(他人)面前的客體一樣,但事實上,對同一客體我們有不同的看法,不僅因為我們觀照客體的角度不同,也因為我們各自有不同的歷史,因此我們會對同一個客體賦予不同的意義。他人用唯我論威脅“我”,因為我們的世界永遠不能完全一致,但是他人也是檢驗我是否擁有“現實”的手段,因為“現實”在很大程度上來說,是觀察者之間的一致。而減少自我與他人之間的不透明性,縮小距離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對話”,在公共領域中通過主體間的交往、討論,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形成非強迫性的共識,而真正的“共識”只能從比所討論的問題更高的層面來尋找。這個更高的層面絕不在知識話語之中,而只能訴諸神性領域。梅爾的詩歌中瀰漫著信仰的力量,及其帶來的對事物清醒的認知,但也往往是彌散著的,這一點又使她和單純信仰者的仰望與禱告的寫作不同,因此也極大地保留了經驗的複雜性,她的詩不是信仰的註解,這種信仰與審美的平衡,是非常關鍵的。這種平衡觀念,也能使我們較為恰切地理解梅爾詩歌里總體的清晰與細節的朦朧之間的關係。人生歷練帶來的透徹認知,沒有使詩人忘記世界的神秘混沌,簡單與複雜,往往合二為一。因此,我們才能讀到“鑰匙在回家的途中生鏽”(《蘭花的意志》)這樣徹入骨髓的詩句,同時也能在《高空顛簸》、《混沌生活》和《江邊的蜘蛛》中領略到生活的複雜性。在梅爾那裡,詩歌與生命、語言技巧與經驗,已經凝鑄為一體,是同時形成和呈現的。所以,她的詩絕不炫目,而是深沉自在,別有天地。對於這樣的詩者,沉默而會心的閱讀本身,也許是最大的敬意。
馬永波,出版策劃人、批評家、作家、文藝學博士後,廈門大學兼職教授。英美後現代詩歌的主要譯介者。1986年起發表詩歌、評論及翻譯作品共八百餘萬字,60餘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