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簡歷
明代《圖繪寶鑑續編》(成書於正德十四年(1519)。作者系明成化七年舉人、十四年進士、仕至欽天副監、濟寧州人韓昂,完成《續編》時已年逾花甲。此書後被編入欽定《四庫全書》、《明史》·藝文志作《明畫譜》)中記述“殷善,字從善,金陵人。花果翎毛極清致。子偕,字汝同,專其業。 ”
成書於崇禎四年(1631)、朱謀垔著《畫史會要》記載“殷善,字從善,金陵人。花鳥饒有清致。子偕,字汝同,亦專其業。”
於康熙十六年成書、徐沁著《明畫錄》里記載“殷善,字從善,江寧人。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渲染有致,而神彩獨異。子偕,字汝同,能傳其法。 ”(據考證,“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一說有誤,詳情示後)
清康熙十八年(1679)成書、姜紹書著《無聲詩史》里記載“殷善,字從善,金陵人。花果翎毛極其清致。子偕,字汝同,傳其業。”
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孫岳頒、張照、梁詩正等人奉敕編纂的《佩文齋書畫譜》(共一百卷)第三卷對殷善也有記錄,內容與姜氏相同。
清人藍應襲在《上元縣誌》中所載“殷善”一條,與周暉《金陵瑣事》所記無異。清人魯駿著《宋元以來畫人姓氏錄》中“殷善”“殷偕”條,則分別引自《圖繪寶鑑續編》、《畫史會要》。清代以前,其他畫史對殷善也有記載,多從韓昂之說。
進入二十、二十一世紀,有關殷善的著述又有多種。1929年,被蔡元培譽為“中國畫史以來集大成之巨著”、由鄭午昌編著的《中國畫學全史》,把殷善列為明代“專長花鳥者”之名家。
黃賓虹等編著,1947年刊發的《
中華美術叢書》第十四卷,所引錄“殷善”條出自徐沁《明畫錄》等著錄; 1981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版,俞劍華編著《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則為“殷善,[明]字從善,一字仲之。金陵(今南京)人。花果、翎毛極精緻。《圖繪寶鑑、無聲詩史、明畫錄》”。
1995年,《故宮文物月刊》第 145-147 卷、《故宮學術季刊》第 13 卷、第 1-4 期,單國強撰《明代宮廷繪畫》中論述“宮中確實聚集了許多畫家, 而其中著名的則有呂紀、呂文英、林良、殷善、吳偉、鐘欽禮”等。
1999年,胡文虎編著《中國古代畫家辭典》錄“殷善(公元 15 世紀),字從善,一字仲之,金陵(今南京)人,生卒年不詳。工人物、山水、花果、翎毛。徐沁《明畫錄》謂其: ‘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渲染有致,而神采獨異。’ 山水宗宋、元人”等。此處,在前人的基礎上,多出了“工人物、山水”“山水宗宋、元人”的內容,很顯然,是參考了之前徐邦達等專家學者、對淮安王鎮墓出土書畫考證的內容(參見《淮安明墓出土書畫簡析》等文),並進行增補。
1982年,淮安王鎮墓出土殷善《鐘馗圖》,是已知其唯一存世以人物為主、輔之以山水的畫作,凡之後涉及其畫人物、山水內容者,皆據此而來。
2003年,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華彬編著《中國宮廷繪畫史》第396頁述錄“呂紀......侄呂高、呂棠、呂遠七,甥葉雙石,學生肖增、劉俊、陸鎰、胡鎮,均師事之;鄭石、殷善、殷偕、殷宏亦宗其法。”
2006年, 蘇庚春著述出版《中囯畫史記略》載“殷善,字從善,號仲之,金陵人。善畫花果翎毛,極其精緻。”
2005年,山東美術出版社出版單國強主編《明代“院體”/畫派——中國繪畫的傳承與群體》中論述:“嗣後的成化朝朱見深、弘治朝朱祐樘,均擅長繪畫......當時畫院內名家也很多,主要有林良、呂紀、呂文英、殷善、郭詡、王諤等人。隸屬和授職沿襲宣宗,畫院創作題材豐富,風格多樣,並形成明‘院體’的時代特色,宮廷繪畫遂達到鼎盛時期”(第3頁)。“呂紀創立的花鳥畫新風,在當時追隨者甚多,從子高、棠、遠七,外甥葉雙石,徒弟胡鎮、蕭增、劉俊均得其親授,受其影響的尚有陸鎰、殷宏、殷善、殷偕、鄭石、朱端、陸錫、童佩、羅素、唐志尹等人”(第 95 頁)。“......鄭石、殷善、殷偕、殷宏亦宗其法(指林良)。時人對他(林良)的工寫相兼畫風評價也甚髙”(第109頁)
2006年,江蘇美術出版社出版《游目聘懷.江蘇歷代中國畫名家精品集.古代卷.明》刊發殷善及其《鐘馗圖》並記述:“殷善,字從善,一字仲之,金陵〈今江蘇南京)人。活動在宣德、成化年間。工人物、山水、 花果、翎毛。人物畫擅長表現神鬼題材,造型洗鍊誇張,著力表現人物的意態神韻。白描功力深厚......”,並同時引用徐沁所記。此條,把殷善“活動在宣德、成化”的時間更加明細化。
2007年,單國強發表《
院體浙派繪畫》一文有“嗣後的憲宗朱見深、孝宗朱祐樘父子二人皆善繪畫,畫院亦多名家,主要有林良、呂紀、 呂文英、殷善、郭詡、王諤等人,其隸屬和授職沿襲宣德朝之制” 等內容。論述與以前相同;2007年,《中國考古集成》第 6 部分、第 1 卷、第 26 期 、第 2272 頁,孫進己、馮永謙、蘇天鈞在考證王鎮墓出土書畫、殷善《鐘馗圖》一文中記“殷善,字從善,金陵(今江蘇南京)人,工花果翎毛。此畫紙本,淡色。鐘進士在柳坡間閒行,眾鬼前後簇擁。畫法略效南宋院體。無名款,鈐白文“殷氏從善”一印。”此條,基本來源為1987年3期《文物》、徐邦達先生髮表《淮安明墓出土書畫簡析》等相關內容。 有關記錄殷善的論述、編著還有許多,不再例舉。需要提出的是,現代有關畫史畫論在涉及殷善與林良、呂紀的關係中,多見殷善“亦師之”、“也宗其法”或“執藝其門下”“從其學”等說法,令人莫衷一是。據考證,這些說法,多源自於周暉和徐沁,卻與史實並不相符(詳見下附《殷善花木翎毛“自林良、呂紀兩派中來”辨訛》一文)。
《大明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之二百十七載:
景泰三年( 1452 年)六月庚寅日,“升錦衣衛千戶謝庭循、府軍衛千戶殷善俱為指揮僉事,仍舊帶俸,以其善繪事也。”
《大明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之三百五載:天順三年(1459)秋七月乙酉日, “命指揮僉事千百戶殷善等九人俱升一級,......俱仍在御用監專理繪事。”
景泰三年( 1452 年)六月庚寅日,府軍衛千戶殷善與錦衣衛千戶謝環,以其善繪事,同時受代宗朱祁鈺頒旨加封,俱升為指揮僉事(正四品)。天順三年秋七月乙酉日,英宗朱祁鎮下旨,“命指揮僉事千百戶殷善等”升為指揮同知(從三品)。《明實錄》系根據宮廷原始檔案所記錄,實為研究宮廷畫家的第一手材料,其可信度高於畫史及其他文獻。據此,也可證畫史及明人筆記之舛誤,還原事實。
實錄中,點明了殷善“在御用監專理繪事”。御用監是內署衙門十二監之一,《明史》“職官志”載:“御用監掌印太監一員,里外監把總二員,典簿、掌司寫字監工,無定員。凡御前所用圍屏、床榻諸木器,及紫檀、象牙、烏木、螺甸諸玩器,皆造辦之。” 劉若愚《酌中志》“內府衙門職掌”中具體記載:“御用監武英殿畫士所畫錦盆堆,則名花雜果;或貸郎擔,則百物畢陳;或將三月韶光、富春山、子陵居等詞曲,選整套者,分編題目,畫成圍屏,按節令安設。”可知畫家供事場所即在御用監掌管下的武英殿,所繪多屬御用器物和御用圖畫,包括花鳥、人物、山水等題材。武英殿是君臣議政之所,也是朝廷儲存書畫之處,還負責製作提供御用禮儀物品,“一應本監刊刻書籙,並屏障攘角,以及鞭扇、陳設、繪畫之事,悉以委之。” 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卷一一記述:“文華殿有直殿中書,擇能書者居之;武英殿有待詔,擇能畫者居之,如宋之書畫學是也。” 府軍衛、錦衣衛是皇帝親軍上直二十六衛之二衛,均為洪武時設定(《明史--志52--職官5》),屬於軍事編制,官職各為九等。把畫家編入其中,授封官銜,並無實權也不司其職,只是享受對等的官職俸祿,但官階比一般文官要高。據考,所見冠以”府軍衛“職銜的明代宮廷畫家,也只有殷善、殷偕父子,以往的畫史及著錄均不曾見到。宮廷畫家常見的職銜多為待詔、中書舍人、文思院副使、營繕所丞、鴻臚寺序班以及錦衣衛各級職銜,此外還有畫士、畫史等稱謂。宣德以後,也沒有其他畫家冠以“府軍衛”頭銜,多見以“錦衣衛”一職授封畫家。 據此推測,殷善所授“府軍衛”職銜,應是永樂年間所授封。
據考,與宮廷畫家有關的、按衛、所官職升遷的九等官階依次為:指揮使(正三品)、指揮同知(從三品)、指揮僉事(正四品)、正千戶(正五品)、副千戶(從五品)、衛鎮撫(從五品)、實授百戶(正六品)、試百戶(從六品)、所鎮撫(從六品)。由此可知,景泰三年( 1452 )六月,代宗朱祁鈺下旨,殷善與謝環同時官升四品,但仍舊帶俸。天順三年(1459)秋七月,殷善又升為從三品指揮同知。天順四年( 1460 年)夏四月,殷善因老卸任,其職由兒子殷偕代襲。英宗朱祁鎮“特令偕代,以後仍世襲”,且下不為例。說明“善繪事”的宮廷畫家還是受到朝廷厚待恩遇的,可見殷善資歷之老。景泰三年( 1452 ) 以前,殷善由府軍衛千戶升為指揮僉事 ,按正常情況,升千戶時要在正統期間。但是,英宗朱祁鎮九歲即位之初,聽從張太后(太皇太后)的懿旨,對宣德時期以來頻繁的宮廷繪事活動有所冷卻,“特除去宣宗宮中諸玩物及不急諸務,特勖上以學”,而且還裁減了一大批樂班。“正統年間營建三殿、兩宮,包砌京城及修造各衙門,陞除匠官不過五六人”(明.鄭曉《今言》)。如此,宮廷畫家升職也同樣會受到影響,甚至,正統期間就極少擢升畫家。如謝環,於正統年間就沒有得到提升。那么,殷善前幾級的升職,就應在宣德時期。
明代畫史中,出現了兩個大的畫派,即早中期的“宮廷畫派”,和正德以後興起的“吳門畫派”,其間,又衍生出“浙派”、“江夏畫派”等支派。邊景昭、商喜、殷善、謝環、李在、孫隆、馬軾、夏芷、范暹、周文靖、林良、呂紀、呂文英、郭詡、王諤、殷宏等,為明代宮廷畫派之代表人物。此畫派的共同特點是,師法唐宋,造型精準,敷色艷麗,精工能寫,其中不乏文采燦然者。(詳見淮安王鎮墓出土書畫考古資料、及其他藝術史研究資料)
《大明英宗睿皇帝實錄.卷之三百十四》載:天順四年( 1460 年)夏四月戊辰日,“御用監辦事指揮同知殷善,自陳年老,乞令子偕代職。”“上特令偕代,以後仍世襲,不為例”。這說明,林良、呂紀供事內廷的時間均晚於殷善。有論者謂其為成化時期“當時名家”,“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屬考證有誤。(詳見示後)
殷善卸任時“自陳年老”,那么,這個“老”究竟是多大年紀? 宋人趙升在《朝野類要》卷五“引年致仕”一條記載:“古之大夫,七十而致仕之,例也”, 可知古代官員七十歲卸任、辭歸是舊例。明晚大學士于慎行在《谷山筆麈卷之九官制》中載:“元大德七年,郭守敬以先朝舊德,累請謝事,不許。自是,凡翰林、太史官不得致仕,遂著為令。彼所謂翰林者,兼有書畫供役之流,所謂太史,即今之欽天台官,非詞林也。今制,台官世業天文,不與大察,其年高自願致仕則聽;否,雖七八十歲不解其官,自郭太史始也。” 按此理解,明代宮廷畫家即使在正常情況下,七八十歲也不可能卸任。明楊榮撰《文敏集》卷五,“送禮部郎中蔣廷暉致仕還鄉”詩“薊門二月春晝長,有客翩然還故鄉。為言衰邁已七袠,乞身幸已辭明光”,可知官員一般要在七十歲致仕; 王世貞著《皇明奇事述》卷二記“文端公直至少傅、太子太師,年七十八致仕, 忠肅公翱至太子太保,八十四致仕”;《明孝宗敬皇帝實錄》卷之七十九載 、弘治六年八月“大學士
丘濬復以老疾乞致仕,上曰:卿年雖老,筋力未衰,宜勉供職,不允所辭”。上述這些資料,足以證明于慎行所記是真實的。“彼所謂翰林者,兼有書畫供役之流”,宮廷畫家要卸任,則例如翰林,如果無病,純屬老而卸任,即使七十歲也不能夠。殷善以老請卸任,皇帝一口應允,並特準殷偕代職,看來,殷善是老到了實在不能再畫、不能再繼續供事內廷的年齡,推斷殷善卸任,應該在七十五至八十歲左右。
此處,還必須注意到一個細節,即謝環、殷善同為千戶同升指揮僉事時,謝在殷前,這透露兩個信息:一是前者進宮早於後者;或前者年齡大於後者。據考,《永嘉<鶴陽謝氏家集>》載:庭循“生洪武丁己五月十三日未時,卒景泰壬申十月廿五日,葬於城外。” 可知謝環生於1377年,卒於1452年。在升錦衣衛指揮僉事之後四個月左右,即謝環卒,時年76歲,可知謝環當年並未卸任。再過九年( 1460 年),殷善卸任,這說明,其年齡小於謝環,按八十歲有餘卸任更加合理。以此上推,殷善當生於1380年前後,即生於洪武十三年左右,應卒於成化年間。
在《明實錄》中,有關畫家同級同升的記載不止一例,即所在處所不同,但官職級別如相同,受封時往往是二人或二人以上,在時間上是有共性可尋的。比如商喜、韓秀實,宣德五年五月,二人同時恢復行在指揮僉事一職(之前同時罰役);宣德十年十一月,又同時升為指揮同知。那么,殷善在千戶以前的升職,就可參考同時升為指揮僉事的謝環。明初國子監祭酒胡儼(1360~1443)在為謝環撰寫的《樂靜齋記》中,則明確記載謝環是“ 永樂之初,以藝事薦入京”。 參照謝環的晉升情況,殷善入宮的時間有可能與謝環同時、或稍晚,即在永樂初年以擅繪事進入宮廷。《圖繪寶鑑續編》如此排序“殷善、邊景昭、謝庭循”, 而《畫史會要》則是“邊文進、殷善、李在、謝環”,二者有出入,但也說明與前後排在一起的畫家,在入宮時間上有關聯性。明大學士胡廣(1369—1418年)在為邊景昭永樂四年回福建老家所寫的《送邊文進序》一文中記“今上即位之初,首延訪天下賢才,雖占一藝之長者,鹹被顧問”,此際,邊景昭、謝環等一批畫家被召入宮。
附: -------殷善花木翎毛“自林良、呂紀兩派中來”辨訛-----
前人畫史,因誤訂而誤導,致使後來者附會盲從,屢見不鮮。如莊肅《畫繼補遺》把馬遠之伯父馬公顯(有著錄把馬公顯定為馬遠之父,馬遠之父實為馬世榮。見《圖繪寶鑑》《畫史會要》)、兄馬逵誤解為其孫、其弟;夏文彥《圖繪寶鑑》沿用“封膜”舊訛,不予糾正;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明之畫學”中“趙康之善虎,韓秀之善馬”,遍查畫史無此二人,應是“趙廉、韓秀實”之筆誤。如此種種,可見勘訂之難。
殷善“花木翎毛,自林良、呂紀兩派中來”一說,是否屬實,研究發現,非常值得商榷。現在已明確知道,殷善因老卸任是在“天順四年( 1460 )夏四月戊辰日”,“花木翎毛,自林良、呂紀兩派中來”能否成立,必須首先搞清楚林良、呂紀的生卒、尤其是入宮的時間,才可判斷。 畫史及文獻對林良的記載比較簡略,且存在矛盾和舛誤。《明畫錄》述其“林良,字以善,廣東人。弘治間以薦入,供事仁智殿,官錦衣指揮”,而《圖繪寶鑑續編》《 畫史會要》等均未言明其入宮時間。近六十多年來,有不少專家學者介入對其生卒及入宮時間的研究,考證一直未斷,所得結論也不盡相同。在此擷取幾條簡而述之:林良,天順二年供奉內廷,弘治九年,直仁智殿,授錦衣衛指揮。(郭味蕖編《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人民美術出版社,1982年3月,第126、138頁); 林良約生宣德初,卒弘治中,約七十歲左右。約在天順中四、五年(1460、1461)至成化二十年甲辰(1484)供奉內廷。(汪宗衍《林良年代探索---兼談供奉內廷約年》,1990年版。李公明《廣東美術史》,1993年7月版第427---428頁); 林良約生宣德三年(1428),卒於弘治七年(1494)前,享年六十餘歲。成化初三十餘歲時入宮。(單國強《古書畫史論集》,2002年版第97--99頁)。單先生的研究成果築基於明代黃佐《廣東通志》,其中記載明代廣東布政使陳金與林良相交的事。其實也不單純是單先生,包括容庚(1894-1983)、汪宗衍(1908-1993)、謝文勇、餘輝等專家學者都很重視這份史料,均以此為佐證,推測林良大致的生年及進入宮廷的活動時間。2006年以來,在前人考述的基礎上,研究又有新的進展,對林良入宮的時間,研究者們主要指向多在景泰年間。據此說者,有孔六慶、李遇春(“林良景泰六年以後入宮”)、丁勤(“林良約生於宣德二年,約在景泰七年入宮,卒於弘治七年以後,享年六十餘歲。”)等人。 而孔六慶教授在作了大量考證後、最近的一份研究成果(《林良生平再考》----《中國書畫報》2013年第026期 )表明,林良“約正統元年(1436)出生,卒於弘治年間(1488---1505);景泰六年(1455)成為了宮廷畫家。”,而且“根據研究的林良生年,可以知道林良比呂紀大不了幾歲。” 綜合來看,對林良卒於弘治年間的推論,許多專家學者意見是一致的,考證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生年和入宮的時間上面。在此,採用最新的研究成果、即孔六慶教授的論證作為考述的依據。另外,最主要的理由是,林良“景泰六年(1455)成為了宮廷畫家”這一結論,是目前學界把林良入宮時間界定為最靠前的說法。
至於呂紀的入宮時間,畫史及文獻記錄多為弘治年間,“孝廟時召至京,官錦衣衛指揮”(《畫史會要》);清光緒《新修鄞縣誌》中稱其“......弘治初,征至京,待詔武英殿,應例入御用監。。。。。。由傳奉升至錦衣衛指揮”。也有人考其入宮時間為成化年間(1465---1487)。但不爭的事實是,呂紀入宮晚於林良,也曾學過林良、仿過他的畫,這兩點,在學術界是公認的。對此,不作過多的展開。根據《明實錄》弘治十二年(1499)十月實錄,“百戶呂紀等三人俱副千戶”,呂紀由百戶升為副千戶(從五品),當年尚為百戶(六品),說明入宮時間並不長。由此而斷,《新修鄞縣誌》記其“弘治初,征至京”,與《明實錄》實錄並無訛悖,是相符屬實的。從時間上看,殷善因老卸任時( 1460年4月),與呂紀升為副千戶的時間已相距三十九年,前者供事於宮廷時,後者還根本沒有入宮,因此,殷善學自呂紀,是絕無可能的。再者,即使按呂紀入宮時為弘治一年(1488),殷善已大約108歲。實際上,合理的情況是,殷善此時已經去世。因此,畫史及明人筆記所記,殷善花鳥“自林良、呂紀兩派中來”,存在著明顯的舛誤,單從時間上論證,“自呂紀一派中來'就顯然不能夠成立。
按孔六慶教授的考證,景泰六年(1455),“林良入宮時約19歲”,那么,殷善卸任時( 1460年4月),林良入宮供事才有五年左右,即二人同事時間重合僅五年。問題是:一個在宮廷供事約五十多年的老畫師,已具有了自己成熟的北宋院體畫法,會不會向一個年輕人學習當時已經以水墨寫意為主、兼工帶寫的花鳥畫、進而改變自己的畫體或畫法? 研究發現,這是沒有可能的。以殷善的資歷,在林良入宮之前,是見過內府或個人所藏宋元人寫意一派畫風的,如果涉及這一路,會師承於宋元。事實上,從《鐘馗圖》的畫法中,已經說明了這一點。另外,殷善唯一傳世的花木翎毛畫作《歲寒文禽圖》(私人藏),畫法是北宋院體一派畫風,與林良兼工帶寫的畫法是明顯不同的。按畫史所記殷善“工致”院體畫風,應是北宋院體一派,與林良具有南宋院體的畫風,實是兩派。以至於徐沁在《明畫錄》編輯“殷善”一條時,不得不說殷善“神采獨異”,這說明徐沁也注意到了殷善與林良、呂紀在神采上的差異,但沒有深究其師承淵源。總的來說,因殷善傳世花鳥作品極為少見,不能全面窺見其畫風,所以,以畫體、畫法與林良作出比較、進而得出判斷是十分困難的。那么,要判斷殷善花鳥“林良、呂紀兩自派中來”這種說法是否屬實,得出結論,還需從立論的出處著手,探究其根源所在。《圖繪寶鑑續編》成書時間距殷善最近,但沒有殷善學於林、呂的記載,《畫史會要》等著述也沒有這種說法。最早有此說法的,見於周暉(生1546---卒?)的筆記《金陵瑣事.卷二 .畫品》“殷善,字從善。花木、翎毛,自呂廷振、林以善兩派中來,殊有清致”。此條,首先是周暉在呂紀、林良排序上的顛倒,按正常的次序,應該林在呂前,但周暉搞混了先後排序,說明周暉對其年齡及入宮時間並不了解。到了明末清初的徐沁(1626---1683),雖參考了這一說法,但注意到了排序,於是編錄成了“殷善,字從善,江寧人。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渲染有致,而神彩獨異”。 此處,“渲染有致,而神彩獨異”的說法具有新意,雖在前面參用周暉的說法,但在畫法、神韻上,徐沁卻注意到了殷善與林、呂迥異。除了周暉、徐沁二人對殷善有相似的述錄,清代以前的畫史,多參用韓昂的說法,均無殷善“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的著述。基於此種情狀,就必須搞清楚周暉在源頭上為何會有如此一說。
研究發現,《金陵瑣事》中,周暉在“卷二 .畫品”一欄,除了對明代金陵籍、或曾在金陵有過活動的六十多位畫家單列之外,另外還有十二條包括戴進、汪肇、吳小仙、文伯仁、陸治等人的“畫談”,凡周暉所著錄畫家,在徐沁《明畫錄》里再次出現時,內容上多有重合或改編後參用的痕跡。比如周暉所述以下三條:“金太守潤,字伯玉,號靜虛。工山水,神會天出,傳世者絕少。予曾見其長春龕卷,乃公宦遊所見呂洞賓故事。 ”;“蔣嵩,號三松,善山水人物,多以焦墨為之,最入時人之眼。”;“胡隆,字必興,蔣子誠門人,工於神鬼。陳魯南贈之詩云:‘生此南都住北都,十年蹤跡遍江湖。歸來為憶當時事,醉里淋漓入畫圖。’”。徐沁在述錄三畫家時為:“ 金潤,字伯玉,號靜虛,江寧人。官至郡守。所畫山水,天真橫溢,推為神品。”;“蔣嵩,字三松,江寧人。山水派宗吳偉,喜用焦墨枯筆,最入時人之眼,然行筆粗莽,多越矩度,時與鄭顛仙、張復陽、鐘欽禮、張平山,徒逞狂態,目為邪學。”; “胡隆,字必興,江寧人。受學於子誠,工道釋神鬼,為名輩所推。” 審視之後就會發現, 徐沁所述是參考周暉而旁及其他,並最後結論。據此可以推斷,徐沁在編著《明畫錄》時,一定參考了周暉的著述,其“殷善”一條“花木翎毛,從林良、呂紀兩派中來”內容也沿用於周暉。 周暉是否見過殷善的畫作,才有如此論述? 據考,答案是否定的。這個持論的根據,其實就源自於《金陵瑣事》周暉的自序中。周暉(1546~?),卒年80餘。字吉甫,號漫士,又號鳴岩山人。上元(今南京)人。諸生,隱居不仕。早年與朱之蕃等結白門詩社,有詩集《幽草齋集》(已佚)、曲論《周氏曲品》等。《金陵瑣事》原為《尚白齋客談》,萬曆三十八年(1610)刻,有4卷,續和再續4卷,另有《瑣事剩錄》8卷,專記明初以來金陵掌故,上涉國朝典故、名人佳話,下及街談巷議、民風瑣聞。書前有作者自序和焦竑所作引。周暉在“小序”中述:“余有《尚白齋客談》數卷,雖蘭菊異芬,箕畢殊好要,皆聞之於客坐者。每風雨之夕,時一展玩,聊以消虞卿之窮愁,破韓非之孤憤,慰阮籍之窮途,避稽康之白眼,全李白之傲骨而已。藏之帳中,未嘗示人,亦不忍廢也。偶麻城友王元禎氏借錄一通,錄畢,且謂余曰:“君負懶癖,不即點定成書,又苦家貧不能梓行,曷若轉贈王生?王生當分載諸集中,使君之姓字不至泯泯也”,余笑而不答。因思既已付之抄錄,能強其不災於木乎?但性不近道,未能忘情,乃取客談中切於金陵者錄成四帙,名曰《瑣事》。蓋國史之所未暇收,郡乘之所不能備者,不過細瑣之事而已。以細瑣之事與管穴之見相投,故搖筆紀之。爾若掞張無實,與暗昧難稽,余則未之敢也。唐孫光憲《北夢瑣言》譏山人唐球詩,思遊歷不能出二百里外,余甚愧乎其言。嗟夫!余誠金陵之人而已矣。 萬曆庚戌穀雨,鳴岩山人周暉吉甫撰。”
上述所序,透露以下幾點:
1、因甚愧“遊歷不能出二百里外”、“余誠金陵之人而已矣”,又因“苦家貧”可知周暉交遊僅限於金陵及周邊一帶,未去過北京,有更廣的見聞。
2、所記“皆聞之於客坐者”,可知所記實非親見實證。
3、周暉所記,原本沒打算出書,“聊以消虞卿之窮愁”,偶爾被麻城王元禎借錄,勸其梓行,“乃取客談中切於金陵者錄成四帙”。但由於“未能忘情” ,難免有“管穴之見”
4、周暉1546年(嘉靖年間)出生,若按弱冠以後開始作記,與殷善卸任時也已相距百年有餘。萬曆三十八年(1610)刻成《金陵瑣事》時,則與殷善卸任時相距一百五十年。可知二人絕無見面之機會,更不熟識。因時空錯位,所記“皆聞之於客坐”,難免道聽途說,以虛為實。假使了解林良、呂紀,或親見其畫作,斷無出現排序之筆誤、略而述之。反之,則會有更為準確、詳細的記述。另外,宮廷畫家處於宮內,極少為宮外人士作畫,相隔百餘年,畫作於明晚期市井中已極為少見,邊景昭、殷善等明早期宮廷畫家畫作,成為藏家極力搜求的對象,甚至,當時即有“無邊論”的事實。(可參見《歷史文獻》 第 13 輯、明晚大收藏家、書畫家豐坊著《南禺書畫目》) 綜上考述推論,因時間久遠,聞於客坐,並非親證,周暉所述錄殷善“花木翎毛,自呂廷振、林以善兩派中來”實屬敷衍,遂至訛謬,以致後來者連帶引用,以訛傳訛,致使一段畫史牽強附會,虛實莫判。
註:(1)《歷史文獻》 第 13 輯
編 者 | 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研究所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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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商
|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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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風格
殷善主攻翎毛,師承五代黃荃、北宋等人畫法,白描功夫極精工深厚,渲染有致,頗存古法,神采極冨清致,具北宋院體意象。所作山石、樹木則略帶南宋院體畫風。清人徐沁在《明畫錄》“蔬果”一段中專門記載:“宣和譜蔬果,自陳迄宋,僅得六人,其難能亦可概見。有明二邊、殷善、沈周、陸治,皆工果蓏,而以兼擅他長,已載別門,不復收此,亦猶徐熙不與野王輩並列也。” 在“匯紀”一欄中,徐沁總結“有明畫家,三百年來,聲望灼然者,既已區別門類,備載無遺。” 由此可見,殷善除了精擅翎毛,花果蓏實也當在妙品之列。
殷善翎毛之工致,《圖繪寶鑑》、《明畫錄》均與邊景昭相提並論,是僅見的一例。
明代早期宮廷畫家,主要繼承唐宋衣缽,既取法北宋、又兼師南宋,既工又寫,畫貌不一,遂呈現當時特有風貌。這些,可依據存世畫作加以分析,如謝環《杏園雅集圖》(鎮江市博物館藏)是工細、偶施小寫的畫法,王鎮墓出土其《雲山小景圖》則純是米芾意筆作派;李在山水,“細潤者宗郭熙,豪放者宗馬、夏”,《闊渚晴峰圖》(故宮博物院藏)因酷似郭熙畫法,曾一度被挖款改為郭熙併入藏,後發現李在印記,遂予訂正。至其《歸去來兮圖》之“臨清流而賦詩”段(遼寧省博物館藏 ),則用梁楷簡筆畫法。《萱花圖 》(淮安市博物館藏),卻是”自家意思“,純粹寫意,文人氣格自現; 戴進《達摩六代祖師像》(遼寧省博物館藏),宗劉松年、李唐,工細嚴謹,意態安穩。《風雨歸舟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師馬遠、夏圭,斫點斜掃,氣勢飛動。《 墨松圖 》( 故宮博物院藏)用筆豪放蒼勁,全以粗筆。《葵石蛺蝶圖》(故宮博物院藏)工致秀麗,筆致細潤,等等不一而足。不止宮廷畫家,就連宣宗朱瞻基,畫風也不止一種,大致可分為工細寫生、馬夏一路、水墨小寫三類。宣宗朱瞻基大力且嚴格招攬文藝精良、人品端厚之名士,振興“畫院”,不拘畫科畫法,復古創新,兼容並蓄,使有明一代“畫院”出現繁榮旺盛之景象。上有所好,下必附焉,宮廷畫家精專其一而呈現多面,與宣宗愛好、倡導有直接關係。因此,在這樣的背景下,殷善雖主擅工細一路畫法,以寫意法畫《鐘馗圖》,並不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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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世作品
所傳殷善《鐘馗圖》冊頁,紙本,墨筆,縱24.2厘米,橫112.8厘米,系1982年4月淮安明代
王鎮墓葬出土,現藏於淮安市博物館,為國家一級文物。此畫為王鎮生前所藏。由於王鎮對“古今圖畫墨跡,最為心所鐘愛,終日披覽玩賞”,“尤善識其真偽”,往往因此而忘食。每遇佳作,即“不計價值”,志在必得,以至於死後也要把多位名家書畫隨之入葬。《鐘馗圖》所繪內容是山間平坡”鐘馗巡山“的故事。畫中鐘馗與五個小鬼形態生動,衣紋線條流暢,肌骨用
釘頭鼠尾描,富有質感。該畫無款,僅鈐”殷氏從善“一白文印。《鐘馗圖》於一九九零年被我國選送赴美國參加“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五百年大型畫展”。該出土畫作,是目前所知、殷善唯一一件以人物為題材的存世作品。其子殷偕、孫殷宏存世畫跡也非常罕見,只有極少作品藏於國內外各大博物館。
殷善唯一存世花木翎毛作品《歲寒文禽圖》(絹本,縱98厘米,寬47.5厘米),畫面描繪的是乍暖還寒之際,一陂頭前,鴛鴦(鸂鶒)、太平鳥、白頭翁各一對,鴛鴦遊戲於池塘之中,其餘休憩於梅樹枝頭;景布梅花、茶花、竹叢,左下有“殷善”行書落款、有鐘王筆意,下鈐篆書“殷善”朱文印隱約可見。殷善翎毛以黃荃和趙佶等宋人畫法為主,造型精準,形象生動,細勾輕染,幾不見勾勒。與鳥的畫法不同,梅乾兼用沒骨、落墨畫法,邊勾邊染,即顯即隱,近似趙昌等人畫法。至出枝發萼,則精雕細刻,細緻入微,儼然真實。梅花的勾染,用線極精細圓勁,薄施白粉渲染,靈透穎脫。茶花、竹葉各施胭脂石綠分染,茶花枝葉似觸手可折,竹枝瘦挺,疏葉散落,生意蕭然,可辨時節。陂頭以線單勾,稍加渲染,無點苔。細審,其畫法可從黃荃《寫生珍禽圖》(故宮博物院藏)、趙佶《五色鸚鵡圖》(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臘梅山禽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桃鳩圖》(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趙昌《寫生蛺蝶圖》(故宮博物院藏)、《寫生杏花圖》(台北故宮博物院藏)等宋人畫作中找到出處。《歲寒文禽圖》為全景式構圖,勾勒因物賦形,屈曲舒緩,不見側擦縱橫,設色沉著冷雋。氣韻疏通,神幽意閒,極富清致,靜謐和平,極具北宋院體意象,蘊藉處與邊景昭迥異,畫法與林良、呂紀也有差別。這也許就是徐沁所論殷善“渲染有致,而神彩獨異”之處,只是未及言明而已。根據《歲寒文禽圖》的畫法、神彩及意象推斷,此畫應作於宣德年間。
畫史記載殷善主擅花果翎毛,但果蓏遺蹟已不可見。清人徐沁在《明畫錄》“蔬果”一目中,對二邊、殷善、沈周、陸治特在序中作述,不與其他畫家並列,主要是因“蔬果於寫生,最為難工”(《宣和畫譜》),故而“難能”可貴,不復收錄,“猶徐熙不與野王輩並列也”,直與古畫賢比紹,也可窺見其極為推崇之意。料想其在當時必是親見諸家畫跡,審慎定奪,方有此論。沈周、陸治,皆有果蓏類畫作傳世, 一向被世人視為妙品而入藏。邊景昭、邊楚祥、殷善果蓏類畫作雖不見傳世,然彪炳於畫史,其精妙可想而知。 推測所畫,當屬工細一路,與沈周、陸治以寫為主的路數有所不同。因其克紹宋人畫風,直逼古人,如前人所論,為後人改款、或添款,作宋人畫流傳,也在情理之中,是致其畫作不傳的原因之一。
宮廷畫家畫作多藏於內廷,少有流通 ,明代晚期,一些明代早期著名宮廷畫家畫作已難以尋覓,成為鑑藏家搜求的對象。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研究所主編出版的《歷史文獻》第十三輯、第一篇為《南禺書畫目》,反應的即是這樣的事實。“南禺” 是號稱,指的是明代著名書畫家、收藏家、鑑賞家豐坊。 豐坊(1494--1566)曾於嘉靖二年(1523)及進士第,授吏部主事,嘉靖六年(1527)為揚州府通州同知,後免職以歸,遂刻意著述,醉心書畫,盡賣祖傳田產千畝而竭資收藏。《南禺書畫目》原作為手卷,現珍藏於上海圖書館。其內容為豐坊向當時身在京師的同鄉、職為國子生、鴻臚寺序班的范大澈求助,讓他幫助盡心搜購書畫,並列細目以示。豐坊特意囑咐范大澈“千萬一一留神,斯不負區區力疾奉承之心也”,可知搜求並非易事。豐坊收藏品位極高,從其書畫列目來看,所尋購的皆是魏晉至明代中期的一流巨跡、名家書畫,在當時也是難得之物。如所列”第二渴想“畫跡細目中,前有曹弗興、顧愷之、閻立本、吳道之、李思訓、黃荃、徐熙、宋徽宗、蘇軾、李公麟、米芾、馬遠、黃公望、倪雲林等歷朝大家畫作遺蹟,至明代,則有“邊昭(據原文)翎毛、邊昭花、殷善翎毛、殷善花、殷善唐馬、范暹翎毛、林良花、三城王花、呂紀花”“李在驢、沈周墨花、沈周墨禽、沈周草蟲、陳淳花、文徵明翎毛”等十幾家畫作。其中,除了邊景昭、殷善、范暹、李在、林良、呂紀是宮廷畫家,其餘為文人畫家。以往,有一種說法,認為文人(特指元明以後)不喜歡收藏宮廷畫家的畫作,這個事實,是比較有說服力的反證。從此可以明確得知的是,除已知殷善主擅花果翎毛,兼擅人物、山水,另外還兼擅唐馬。能夠使豐坊極力搜求,名列顯要,可見殷善畫之臻妙,非同凡響。需要提出的是,“殷善翎毛、殷善花、殷善唐馬”,結合畫史進行分析,應該屬於工細一路,是傾向於院體風格的。
殷氏一家屬宮廷畫家之世襲之家,殷善及子殷偕、孫殷宏皆供事內廷,名聲卓然。對祖孫三人畫跡同時有過記載的、是明人著錄《天水冰山錄.鈐山堂書畫記》。此書所列細目,實際上是查抄嚴嵩父子家產的清單,名目眾多,浩繁龐雜,其中僅書畫一項、就有三千二百零一軸卷冊、法書一百零一件,包括了兩晉至明代大批名家書畫。文嘉等人奉命於嘉靖四十四年(1565)、歷時三個月清點鑒驗後,於隆慶二年(1568)撰成《鈐山堂書畫記》。在“本朝”書畫一單中,錄有“殷善翎毛三軸......殷宏翎毛三軸......殷偕花鳥一軸”。此資料可以佐證,殷善祖孫三代皆以花鳥傳名,因殷偕、殷宏傳世花鳥存世畫跡均為工細一路,推斷此處祖孫三人所繪也應是工細畫風,且屬於院體畫法。《無聲詩史》載:“殷宏,善畫翎毛,在呂紀、邊文進之間”,可知其畫之精緻 。沈德符《萬曆野獲編》記載:“嚴氏被籍時,其他玩好不經見,惟書畫之屬入內府者。穆廟初年,出以充武官歲祿,每捲軸作價不盈數緡,即唐宋名跡亦然。” 這些“出其一可以當百” 的書畫,後來有的被遞傳下來,有的不知去向。
殷善祖孫三人作品傳世極少,已知的有殷善《鐘馗圖》、現藏於淮安市博物館;《歲寒文禽圖》、為私人收藏。殷偕《海青擊鵠圖》、南京博物院藏;《花鳥圖軸》、南京大學藏;殷宏《孔雀牡丹圖》、 美國克里夫蘭美術館藏, 《早春花鳥圖》、美國肯貝爾美術館藏。此外,張大千曾捐贈台北故宮博物院一幅殷宏《花鳥圖》(見《故宮文物月刊》第146期)。據考,清內務府檔案記錄有殷宏花鳥四軸,記雲:“明朝殿上殷宏筆、真”。近代香港資深收藏家陳仁濤先生曾收藏殷宏畫山水一件,上鈐“金台士家”印。在《金匱論畫》(1956年版第80頁)中,陳先生評“此圖筆法類馬氏父子,傅紅色深得古法,設無鈐印,當誤作南宋畫看也”,並言及“嚴嵩書畫目載有殷宏花鳥三軸......在當時盛名可知也”。據此,可知殷宏還兼擅山水,屬南宋馬遠父子一路畫法。這正與殷善兼擅馬遠畫法、殷宏傳其家學暗合。因此推測,殷偕也不僅僅擅長工細翎毛花木,大概也會此類畫法,甚至殷偕、殷宏也不只限於花鳥、山水,還擅長其他畫科。有意思的是,殷宏畫鈐“金台士家”印,能稱“士”者,應是緣繪事而盡職、高尚其志、文藻其心之意,與市井畫史、畫工有所區別。 這類帶有特別表義的用印,常見於皇帝對畫家們的賜封,如“金門侍御”、“金門畫主”、“金門畫史”、“御前畫史”等。殷宏用“金台士家”印,應屬於御賜。
明代早中期前一百多年中,宮廷繪畫占據主流地位,影響深遠,後與浙派並駕齊驅,由宣德時期(1426--1435)的全面輝煌進而走向成化(1465--1487)、弘治時期(1488--1505)的全面鼎盛。正德時期(1506--1521),吳派繪畫興起,明代宮廷繪畫漸趨式微。作為宮廷畫家,殷善祖孫三人恰好經歷和見證了這一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