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到達的距離

呼喊到達的距離

《呼喊到達的距離》由和曉梅編著。 《呼喊到達的距離》收錄了《未完成的成丁禮》、《來自一條街的破碎》、《連長的耳朵》、《有牌出錯》、《我和我的病人》、《飛躍玉龍第三國》、《春季,落雪的昆明》等七部中篇小說。 《連長的耳朵》里,那個連長在戰爭中九死一生、戰功顯赫,卻遭女敵暗算,在無法洗清冤名、解甲歸田時,他對女敵所表現出的人性光輝,何不是一個民族跨越國界的人性大美?他對逆境所表現出的頑強隱忍,何不是一個民族忍辱負重的堅韌? 《有牌出錯》里,那個樂觀豁達、敢愛敢恨的奶奶,那個在遊戲的法度里尋找並遵照規則的納西女性,是一個民族樂觀豁達、敢愛敢恨的寫照,是一個民族敢於承擔的宣言。 《未完成的成丁禮》中,當即將分娩孩子的等生母親把象徵著權威的生死屋讓給病危等死的老祖母時,我們看到的不單是一個民族質樸的美德與人性,我們看到的還有對生的尊重和對死同樣的尊重。死之沉寂與厚重,恰如生之歡騰與斑斕,這個不變的哲學命題在摩梭的視線中得到彰顯。 《飛躍玉龍第三國》中,吉與木殉情時的悽美浪漫,不但是一對納西戀人的愛情輓歌,更是一個納西民族的民風挽唱。對於愛和愛的堅守,我們現代人有太多的見解,他們的故事會給我們的見解帶來鮮活的震動。 在《來自一條街的破碎》中,昌青街里鐘逸民和田紅等一群人在那個時代混沌的破碎,也是一個納西民族在那個時代混沌的破碎,甚至,是一個特殊時代留給一代人破碎的集體記憶。

基本介紹

  • 書名:呼喊到達的距離
  • 出版社:雲南人民出版社
  • 頁數:329頁
  • 開本:32
  • 作者:和曉梅
  • 出版日期:2012年1月1日
  • 語種:簡體中文
  • ISBN:9787222085466
基本介紹,內容簡介,作者簡介,媒體推薦,圖書目錄,文摘,後記,序言,

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納西族女作家和曉梅的小說以引人注目的民族特性和鮮明的女性話語,在全球工業化時代里,追尋著愛和生命的快樂,力圖抵達人類自由、社會自主和經濟平等的美好境界。
《呼喊到達的距離》收錄了《未完成的成丁禮》、《來自一條街的破碎》、《連長的耳朵》、《有牌出錯》、《我和我的病人》、《飛躍玉龍第三國》、《春季,落雪的昆明》等七部中篇小說,以全新的視角,以一種切膚之痛來描寫同類的生命和情感。

作者簡介

和曉梅,女,納西族,1998年畢業於雲南大學中文系,同年任教於麗江市一中,開始擔任語文教學工作至今。

大學期間開始從事文學創作,曾在省、國家級刊物發表散文詩歌等。1998年開始小說創作,1999年發表處女作《深深古井巷》。作品曾在《邊疆文學》、《民族文學》、《中國作家》等刊物發表,被《小說選刊》選用,曾入選2000年度《全國最佳小說中篇卷》。

曾多次獲得“邊疆文學獎”,2004年獲雲南省政府頒發的“文藝創作新人獎”,同年榮獲《人民文學》頒發的“春天文學獎”。

媒體推薦

納西族女作家和曉梅的小說以引人注目的民族特性和鮮明的女性話語,在全球工業化時代里,追尋著愛和生命的快樂,力圖抵達人類自由、社會自主和經濟平等的美好境界。
——葉梅
和曉梅以全新的視角,以一種切膚之痛來描寫同類的生命和情感,她的民族特色是自然流淌在作品中的,而她的關注點顯然不僅僅是納西族,因而超越其上,因而她的寫作獲得了新的價值。
——宋家宏
在書寫屬於麗江、屬於滇西北地域的“這一個”女性命運的同時,她寫下的也是所有人,甚至不止是女人,甚至,她的文字,對世界的認知以及小說形式都不缺乏現代性。
——李浩

圖書目錄

序·一朵梅花里的納西
未完成的成丁禮
來自一條街的破碎
連長的耳朵
有牌出錯
我和我的病人
飛躍玉龍第三國
春季,落雪的昆明
後記·呼喊到達的距離

文摘

那股沙塵突然就那么渾濁而昏暗地席捲過來,它從高樓的背上升起,很快就瀰漫了整個天空,整個世界,不知為何,澤措在感覺到那些高大的樓房被席捲的沙塵壓低了很多的時候,竟然會聯想到《神曲》的主人公,那個穿越在歐洲中世紀中後期漫長而又陰沉的求知路上的思想者。
他不知這種聯想從何而來。
那時候,他正在首都劇院的對面,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沙塵,他把車停在公司里,打算步行穿過王府井街乘坐捷運回家。
沙塵阻擋了他對眼前的看見,一切都灰濛濛的,繁華的王府井街仿佛是風暴中的海洋,而那些被擁堵在路上的汽車則像艘艘漁船。燈在亮,喇叭在響,但卻無法挪動一步。沙塵阻擋了澤措對於眼前的看見,他眯起眼,迎著沙塵黏黏的顆粒朝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錯覺就是在這時候突然降臨的,就在他走下台階的瞬間。
那些向下的台階仿佛通向過去,通向瀘沽湖邊的寧靜歲月,通向在湖邊揮舞枝條的摩梭少年,澤措,少年的澤措。澤措意識到自己的腳邁進了錯覺的裡面,但他再用了些力氣,朝錯覺的內部又跨了一步——澤措矮下去,小下去,他回到了為他準備成丁禮前的舊光陰中,他看見,母親背對著他,在渾濁昏暗的光線下,正準備疊好那條為他的成丁禮準備的牛仔褲。
澤措的所有過去似乎全部沉積在那條短小的、帶有一朵粉色小花的牛仔褲上。它顯得那樣輕薄,好像是永遠都不能長大的侏儒。同時又是那樣厚,那樣重,那樣令人不安。
其實,這只是一條兒童褲,有著容易褪去的藍色,上面那朵機器繡制的小花隔著久遠的歲月,在沙塵飛揚的世界裡呈現出一種介乎真實與虛假之間的嬌艷。
“它不好嗎?”澤措的母親奇怪地問,“可是我用了一條好大的魚,你知道那條魚有多大?”她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澤措這時候腦海里在想什麼,這個孩子一直讓她難以適應。
“它有什麼好?”澤措的眼中開始出現了那種冷漠而厭惡的神色。
“我不要!”他的脖子梗了梗。他覺得他的母親挺著碩大的肚子,舉著一條可笑的兒童褲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樣子十分可惡。
“我可以把花拆了,如果是花的原因的話。”母親再次做了妥協,也許是因為她隨時都有可能爆炸開的身體使她在大兒子面前感到有點羞愧,她的語氣有討好的成分。
“我不要,我也不要什麼成丁禮,不就是穿褲子嗎,我平時又不是不穿褲子。”澤措說了一個事實,他的僵硬也開始蔓延,蔓延到全身,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眶裡。
澤措的母親,顯然,她的忍耐是極其有限的,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把這抹古怪的笑容放進澤措僵硬的眼眶裡之後就轉身離去了。
“這可由不得你。”她說。
成丁禮,在少年摩梭澤措的心裡,曾經是多么強烈的期待啊!然而這條帶花的兒童褲卻生生地將他的期待給破壞了,破壞得,像一片片玻璃的破碎。夢的喪失也是從那時開始的,之前,澤措的夢很是斑斕,很是曲折而美妙,然而它說沒就沒了。沒有夢的早晨空空蕩蕩,總讓澤措感到悵然——那時,他十二歲,還不曾知道有悵然這個詞,可這個詞的根早早就伸向了他。
因為這條褲子,或者並不因為這條褲子,成丁禮都硬硬地成為了澤措心理上的一個疙瘩,一根魚骨。只要一想到那天,木楞房裡將要走出一個身材矮小,皮膚蒼白,鼻子又塌又圓的小男人,穿著一條可笑的帶花的兒童褲,澤措的心裡就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沮喪。
這種沮喪使他的夢失去了一切色澤,最終連自己也失去了。沒有夢,澤措的夜晚就是虛無,黑暗,空曠,無邊無際。
但他還是醒過來了。
木楞房裡,黑暗的濃度正在慢慢褪去,他看見了繚繞在他頭頂上空的衰老氣息,它們正在漫溢,正在滲透,它們給澤措帶來嚴肅而又悲哀的提醒:夢也是需要年輕的。
今天是個很充實的概念,儘管沒有太多歡喜的成分,但它來了。
澤措離開了裹脅著他熾熱體溫的棉被。火塘里的火已經奄奄一息,同樣正在熄滅的還有他的老祖母,她活過的時間早已經超過了她所能記住的年月,她缺乏水分的褐色臉龐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態,類似在冬天尋找食物的小動物,寒冷使它悽惶而又頹茫。
澤措不能分辨,老祖母是醒著還是睡著。其實有時候她睡著還是醒著,也是沒有多少區別的。
很多年了,澤措的記憶不會觸及過去,過去如同將來,在夢不能到達的地方。今天,一定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沙塵,遮擋了他的視線,使他的現在變得混沌不清。
錯覺如同捷運的台階,還在延續,澤措的目光游移不定,第一次,世界的顏色令人懷疑。一襲紅色的風衣在拐角處出現,這個略顯窈窕的背影在澤措的視野里停留了相當的時間,成為這一天唯一的證據,證明這個世界依然存在,而且鮮活。
澤措突然看見了他的母親,這時候。
也就是說,這一天,我指的這一天,是一個有沙塵暴的日子,熟悉了北京,熟悉了沙塵暴的澤措不僅看到了那條使他對成丁禮失去期盼的牛仔褲,看見那朵機器繡制的小花,同時還看見了他顏色鮮艷但失去質感的母親。
她也站在一個拐角處,身穿紅色上衣曳地白色百褶裙,同那襲紅色風衣一樣,有著即將消失的危險。
她說:“澤措——快去叫你的祖母,叫她上來。”
她的聲音像是長出了刺,穿過這時突然颳起的一陣猛風,把風也撕得支離破碎。
P3-6

後記

呼喊到達的距離
對於一部中短篇小說合集而言,這樣的標題,就算是看到最末一頁,也會讓人費解。其實這樣的合集最省心的做法就是選用其中某一篇目做標題,有代表性,能給人一點小暗示,連帶著又有一點小會意的,假如標題還有一點詩情畫意,那就更好。
我做過這樣的嘗試,可是當把這七篇文章排列在一起想挑選一個標題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是困難的。它們太獨立。互相不生關聯,這原本正常,哪部合集篇目不是獨立的?關鍵是氣場,也都是各自為營,就像有密不透風的圍牆圈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就算逼仄也要堅持在裡面自生自滅。
而且它們彼此相距還很遙遠,於是就顯得有些冷漠,孤零零的,都不合群,都帶著老死不相往來的情緒。要是非得拿出其中某個篇目做標題的話,其他六篇就像經歷了複製和貼上,怎么看都是彆扭和遷就。
有一段時間我會懷疑這些東西是不是我寫的,我為什麼要這樣寫,它們的目的和意義在哪裡,它們要是作為孩子的話就像是在哪裡撿來的,互相沒有血緣關係。
必須有一個主題,用來縮短但絕對不是消除它們之間已經存在的距離,使他們的相處變得合理,使這本書看上去有足夠的妥帖。這項工作必須由我完成,因為這段距離是我自己在不經意之間設定的。
請你原諒我的不經意。
現在讓我理一理思緒,我想最先告訴你的是什麼。是的,我想先告訴你我生長的地方,這才是最合理的。
你知道麗江嗎?在雲南的西北邊,一個很小的城。她的得名源於金沙江,傳說沙子裡那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東西是金子,這是難以置信的,但沒有關係,那些世代居住在金沙江兩岸的淘金人會為我們提供一個證明,證明這條美麗的江不僅僅只是一個名字或者一個傳說。
麗江很容易在字面上了解她的意思,一條美麗的江,這條江指的是金沙江。
北面有一座終年積雪的山,名叫玉龍。在麗江城裡,我們能看到的是龍頭的部分,蜿蜒伸展的軀體要到奉科、鳴音一帶才能看到。如果你是驅車前行的話,它們會一直伴隨著你,出現在你的每一次回眸中。
據說玉龍雪山將是地球上最早消失的冰川,因為它是離赤道最近的雪山,它的存在,就今天而言,每一天都是彌足珍貴。
雪山下有一座臨近千年歷史的古城,名叫大研鎮。大街小巷密布,河水潺潺,是精緻而奇巧的。古城裡居住的是納西人,就算是其他姓氏的人,到了這裡歷經幾代,也變成了納西人。每家一個庭院,關起門來,各自的花花草草全都變成孤芳自賞。
那是過去,現在的古城,多的是繁華,多的是喧囂,許多強加上去的意念,任憑怎樣的努力都擺脫不掉。可憐的古城,跟現代人一樣無所適從,人們一面在詬病她日益顯現出來的商業氣氛,希望能回到過去的寧靜時代,一面又盡情地享受繁華和奢靡的時光。
這就是我生存的世界,雖然是個不大的世界,卻一直向外敞開。
這部分不厭其煩的描述,就是為了向你展示這個世界,當然,在這一部分里,沒有足夠的信息讓你感受到一種所謂的“不一樣”,但至少,你能明白距離是怎樣產生的。
接下來我會描述我們這個家族的狀況,提到我們家族,不能不提的是我的曾祖父,他是一個東巴。在他以上的每一代家庭成員中,都有一名男性成員在從事這個行業,但只有在他那裡,才享有足夠權威的名聲。我不想用大量的篇幅來為你介紹東巴,對於你而言這是毫無意義的。
但我必須說的是,在麗江,身處東巴世家也許不是一件特別值得炫耀的事情,應該說東巴是納西族的文化人,如你所知,文化人或許不擅長經營,所以,在經濟上,他們和其他人一樣貧窮,甚至也許還會更嚴重一些,他們只是一個家傳的職業。
他們首先要熟讀東巴經文,可以主持一些祭祀和祈福儀式,同時他們用大量的時間來參悟生死與疾病,在那些祖先遺留下來的古老文字中,尋找靈魂與肉體的關係。最終將會出現這樣的分化:他們中的思想者可以立足在哲學與倫理學的範疇,充當心理導師的角色,為人解決思想上的問題;而他們中的實踐者完成了巫術與醫術的結合,可以為人治病療傷,解決的是肉體的問題。
我的曾祖父更擅長於後者,他一直認為解救肉身的痛苦和解救心靈的創傷同等重要。有一個時期,他的名字在麗江的東部成為具備某種象徵意義的符號。
但就算是這樣一位能夠冥想過去,預知未來的東巴,仍然在傳承衣缽的問題上深陷躊躇,按規矩,他應該把職務連同他利用漫長的人生經歷領悟到的一切,傳給他的長子——我的爺爺,可惜他天資聰慧卻是一個酒鬼。當然,他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一個酒鬼,只是在孩提時代,具備有酗酒者的一切品質,好吃、懶做、善於取巧卻意志薄弱。
在屢次失敗之後,曾祖父的眼光只好落在他的小兒子——我的小爺爺身上,儘管這個沉悶的男孩沒有給他建立更多的信心,他還是開始了艱難的授課。可以想像,這是一個極其被動的過程,這樣的被動,加劇了我小爺爺的心理負擔,使他更加內向,更加憂鬱。
結果就是在文革期間,不知道是無數次抄家的結果,還是他本來內心就充滿了厭倦,他帶著兩本自己喜歡的經書,走進了當時密不可進的森林,再無音息。
我們這個家族只好進入漫無邊際的尋找中,持續了很多年。
其餘的經書與法器全部在抄家的過程中失落,直到文革過後,那些虔誠的納西人才把這些年來小心保存著的東西陸續交還我爺爺手中,所剩無幾但完好無損。那時候我爺爺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在部隊,一個是國家幹部,都有可以看得見的美好前程,他本能地意識到,保留這些經書和法器是件危險的事情。
於是,這個從早到晚都處於微醺狀態卻始終保持著處世清醒的老人,把這些來自祖上的物件全部捐獻給國家。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曾祖父選定的繼承人至今下落不明,而嗜酒如命的爺爺卻能活到他應該活的年紀。 所以說,我的曾祖父,儘管曾經名噪一時,卻沒有為他的後人留下任何可以世代保留的東西。如今在東巴文化研究博物館裡,看見那些羊皮書卷的經書與銹跡斑駁的法器,我曾經想過,它們中的哪一本曾經屬於過我們這個家族;哪一隻銅鈴的手柄上,依然殘留著我曾祖父手心的溫度。
我那么想觸碰它們,不知道當我的手指觸碰到經卷的那一個瞬間,粗糙的羊皮質地,散發出時光沉積的氣息,能否將我和遠古的祖先們心靈相連。
接下來我要講述我的生活,寫到這裡,我強烈地預感到,這將是一篇冗長的後記,它的目的似乎已經偏離了某種意義的說明,而在於講述本身。
有個畫家名叫路德維希·里希特,年輕的時候曾經和三個朋友打算畫一幅相同的風景,他們都堅持不背離自然,儘可能精確地複寫他們所看到的東西,然而結果卻是畫出四幅完全不相同的畫。小說也是一項類似於此的工程,它為了一些觸點而誕生,這些觸點是作者對世界的感知和認識,是極其個人化的,同時也是被放大了的。
它們之所以被放大,形成完全區別於他人的形式和氣質,取決於作者的生活,以及他對這種生活的理解,這些點與點之間,總是被這樣共同的理解互相牽連著,這樣你就能明白,為什麼距離是可以到達的。
我的記憶是在無數次搬遷的過程中變得清晰與穩固的。
那時候我的父親已經是一名軍人,母親是醫生。父親每調離一次單位,我們全家就要進行一次艱辛的搬遷,母親會調到就近的醫院工作。我們家的一切事情都會圍繞著搬家來進行,比如在添置家具的時候,母親都會說:算了,搬家的時候麻煩。那些破爛得不堪再用的東西,母親會說,搬家的時候用來墊幾腳。
這就是說,其實還沒有出生,我就離開了麗江東山腳下那個名叫達瓦的小村莊,還沒有出生,我就與曾祖父們的東巴世界全然隔絕,就算很多次看見父親在閱讀一本手繪的象形文字冊子,我也絲毫不覺得有一天這些活著的文字會與我發生關聯。
我記得有一個陰天,在父親用來放書的一隻木箱裡,我看到一卷有著濃烈色彩的繪畫,鮮艷的顏色吸引了我的眼球,迫使我把它全部展開。這是一幅很長的畫卷,不得不把它平鋪在地上,我記得我一面展開一面心驚肉跳。
這是納西族東巴神路圖的某一部分。
關於這段神路圖,我一直不能確定兩件事情
首先是一種對恐懼的認識,年幼的恐懼總是和孤獨的情緒聯繫在一起的,是否來源於那些介於人、獸、魔之間的形體;其次是後來,在我念書求學期間,對東巴文化瘋狂的牴觸,是否來源於此。
總之,那天的結局就是匆匆忙忙將那捲十分駭人的神路圖胡亂放進木箱裡,剩下的日子都在鬱鬱寡歡中度過。那些痛苦與猙獰的表情,隱藏著我所不能了解的秘密,無數次浮現在眼前,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它們充斥了我的夢境所能到達的任何一個角落。
後來,還是極小心地問了父親其中最是印象深刻的一幕:一個人,自然是人獸魔不分的,藍色的軀體,舌頭被東西穿過,疼得要死,是什麼意思。父親講得細緻,我們納西族的經書里寫的,搬弄是非,說別人的刻薄話,傷害了別人的心,死了就要這樣地來懲罰。
原來如此,真的是太恐怖了,以後一定要小心為妙。
“他那個樣子,舌頭是放不回嘴裡了。”
“當然了,怎么放得進,穿著鐵棍。”
“飯也吃不成?”
“別想了,豈止是飯,水啦、零食啦統統都不行。”
“那非餓死不可。”
父親有點愕然,頓了一會才說,“他已經死過一回了。”
“死過一回?”我多少有些釋懷,“那就好辦了,對於他來說,再死一回也是一樣的。”
我和父親有過這樣的對話。
那一次父親對我說,你長大了,要多學一點東巴文字,要把它發揚光大。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提出這個要求,他這么說的時候,眼睛裡閃動著亮光,我的理解是一種類似於希望的光澤。後來這種光澤就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睛裡,尾隨著我,只要一有機會就熠熠生輝。
說實話,我真的是煩透了,尤其是在念大學的時候。起碼有一部分是故意,我喜歡張愛玲、沈從文,喜歡顧城、海子,喜歡杜拉斯,甚至喜歡波德萊爾。我的所有文章都遠遠離開納西族,離開東巴文化,像是羞於提到它們。要是有一個研究民族文化的老者當眾說這個閨女的曾祖父就是東壩子著名的大東巴××時,我覺得自己羞愧得立馬就會昏死過去。
每一次,當父親同我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會說出一千個理由來告訴他,為一種已經消失的文明來浪費時間是多么的愚蠢。我態度堅定,妙語連珠,永遠都是理論高於實踐。為此,他眼裡的光一直暗淡,直到有一天,終於悄然地熄滅。
父親是個寬厚的人,他的寬厚給我帶來疼痛感,但沒有讓我心生悔意。
我是一個東巴的後代,這個事情,曾經我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一直到後來,大學畢業回到麗江之後,我突然發現,在我的文字里,逐漸出現了納西族女子的身影,首先她們是影子,然後她們逐漸鮮活,一個龐大的東巴文化體系支撐著她們每一次綻放的笑靨,或者每一聲輾轉反側之後的嘆息。這個龐大的東巴文化體系,幻化成命運之神的筆,正在緩慢地書寫。
我解釋不了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就如我解釋不了為什麼曾經會那么排斥東巴文化。也許它們一直停駐在我的心裡,或者血液里,骨髓里,細胞里,或者任何一個地方,無論我做任何的反抗,掙扎,遺忘和背叛,它們都在。
而且就在一個並不遙遠的位置,每一次心跳,每一回覺醒它們都能感應並做出回應,這中間需要的,僅僅只是一聲不必太嘹亮的呼喊。
於是,那一天,也就是在看到東巴經典籍中《魯班魯饒》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生活,注定會與眾不同。
《魯班魯饒》是東巴經書中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它是理想主義文學,而不是倫理道德,它創設了一個完美的世界供相愛的人居住,並用最美婉最柔軟的詩句告訴你愛是至高無上的。
任何一個心中存在愛的人都會被這樣的作品打動,心生惻隱,它讓我觸摸到東巴教有別於說教的層面,在我的心中變得立體。這時候,我再次想到了那個消失在叢林中的東巴繼承人,在他帶去的兩卷經書中,我希望《魯班魯饒》是其中的一卷。
所以我說,在這個特殊的世界裡,我的生活注定與眾不同。我在現代社會裡暫存著軀體,卻在東巴文化的世界裡暫存念想,我試圖告訴你的是,在我的文章之間,甚至在我的文字與文字之間,那些看上去毫不相關的距離,其實是多么容易到達。
作為女性作家,又是一個地處邊隅的少數民族作家,有時候我會生出女作家蕭紅曾經發出的感嘆,“女性的天空是低矮的”,承認自己在低矮的天空下寫作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至少你還有仰望的權利。
勞拉·莫爾維在談論女性寫作的時候也說過,“我們無法在男權文化的天空下另闢蒼穹”,看上去這是一個絕望的論斷,但我一直堅持認為,像我這樣有不同心理世界的女性作家,無需另闢蒼穹,我要做的只是一次翻轉,讓你看到你視線的背面。
所以,在過去的幾年裡,在寫什麼這個問題上我很糾結,如今我不會為這個傷腦筋,因為我已經相信,它們會在需要的時候來臨。
在這本書出版之前,我曾經到過西藏,進入布達拉宮,向上仰望這座世界上最高的寺院,你會發現,你仰望到的其實是蒼穹,你會強烈地感覺到芸芸眾生的渺小,感受到功名利祿的浮淺。導遊告訴我們,那時我們所在的地方叫“雪城”,這是一個藏語名字,意思是“能夠呼喊得到的地方”。
布達拉宮是歷代達賴喇嘛的駐息地,每到入夜時分,達賴喇嘛要休息的時候,寺院上方寢宮附近就會有僧侶發出一聲呼喊,隨即有悠遠的鐘聲響起,告之大家,達賴喇嘛要休息了。
於是,屬於達賴喇嘛的夜真正降臨了,屬於他的夢,也會在這萬籟俱寂中慢慢朝他走近。
那一天,我在雪城徘徊了很長時間,像是在等待夜幕降臨那聲悠遠的呼喊,它讓逝去的時光重現,它讓有所準備的心為之等待和聆聽。
那時候我正在想這本書的書名,當我離開布達拉宮的時候,這個標題清晰地浮現出來,它來自藏語,意思是“能夠呼喊得到的地方”。
我寫下這篇冗長的後記,看起來是為了向你解釋這個標題,為了向你說明這部小說合集組合在一起的理由。
也許我浪費了你的時間,因為這個理由本來就不存在,更不需要用一篇冗長的文章來闡釋。
那么,我曾經說過,這篇後記的意義,更在於講述。

序言

一朵梅花里的納西
彭學明
納西族是中國的較少民族之一,至今人口不到35萬,主要分布在雲南的麗江、迪慶和川藏交界地帶。在沒有系統閱讀和曉梅的中短篇小說之前,我對納西族的了解僅僅是知道納西族有納西古樂和東巴文字,怎樣的古樂和怎樣的文字,我卻渾然不知。通過對和曉梅作品的閱讀,我對納西族的人與事,對納西族的今與昔,產生了強烈的認知願望、敬畏之情和神往之心。一個作者,如果能夠讓自己的作品使讀者對其作品所表現的情境有一種強烈的渴望,那么這個作者就是別樣的但丁,這種作品就是別樣的神曲。
前四年才開始認識和曉梅的文字。她的中短篇小說集《女人是“蜜”》被作為中國作家協會的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出版。其作品藝術的“蜜”度,使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之後,我們一起代表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美國時,她在美國人面前所表現出的東方知識女性特有的端莊典雅和智慧生動,深具大家閨秀的神韻,贏得了美國作家的一致讚譽。而其文品與人品的完美,也使我們同行的中國作家都心懷敬意。
如今,當她把她的中短篇小說新作再度捧到面前時,我在閱讀的審美愉悅里突然有了一種神示般的頓悟:她是一朵納西的梅,我正在閱讀的是一朵梅里的納西。
之所以說和曉梅是一朵納西的梅,是因為和曉梅有梅的品性,梅所隱喻的“清雅俊逸”、“冰肌玉骨”、“凌寒留香”的精神品質,在和曉梅身上都能看到,而這種精神品質,不但是和曉梅一個人的精神品質,而是她所代表的一個民族——納西族的精神品質。所以,和曉梅的納西,是一朵梅的納西。納西是和曉梅的,和曉梅是納西的。
《連長的耳朵》里,那個連長在戰爭中九死一生、戰功顯赫,卻遭女敵暗算,在無法洗清冤名、解甲歸田時,他對女敵所表現出的人性光輝,何不是一個民族跨越國界的人性大美?他對逆境所表現出的頑強隱忍,何不是一個民族忍辱負重的堅韌?
《有牌出錯》里,那個樂觀豁達、敢愛敢恨的奶奶,那個在遊戲的法度里尋找並遵照規則的納西女性,是一個民族樂觀豁達、敢愛敢恨的寫照,是一個民族敢於承擔的宣言。
《未完成的成丁禮》中,當即將分娩孩子的等生母親把象徵著權威的生死屋讓給病危等死的老祖母時,我們看到的不單是一個民族質樸的美德與人性,我們看到的還有對生的尊重和對死同樣的尊重。死之沉寂與厚重,恰如生之歡騰與斑斕,這個不變的哲學命題在摩梭的視線中得到彰顯。
《飛躍玉龍第三國》中,吉與木殉情時的悽美浪漫,不但是一對納西戀人的愛情輓歌,更是一個納西民族的民風挽唱。對於愛和愛的堅守,我們現代人有太多的見解,他們的故事會給我們的見解帶來鮮活的震動。
在《來自一條街的破碎》中,昌青街里鐘逸民和田紅等一群人在那個時代混沌的破碎,也是一個納西民族在那個時代混沌的破碎,甚至,是一個特殊時代留給一代人破碎的集體記憶。
而在和曉梅所有的作品裡,我們都強烈地感受到了和曉梅的民族文化自豪感與尊嚴感。她作品裡所表現出的民族文化,浪漫神奇,莊嚴神聖。納西族的走婚、少年的成丁禮、亡者的靈魂超度、殉情的宗教儀式,都在其中斑斕多姿地燃燒著民風民情和民魂,令人感慨和迷醉。
和曉梅在為生她養她的那個納西民族立傳。
但絕不是以一種生硬的方式,她把所有關於民族的內容融進了故事裡、情緒里、氛圍里,而不是單純地融進文字里。這樣,她創設了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審美境界。
清人龔自珍說:“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和曉梅的作品,正好暗合了龔自珍的審美藝術:曲、欹、疏。
先看和曉梅意的曲。曲徑通幽,意猶未盡,是作品的意曲之美。和曉梅的作品,看似空山無語,於無聲處,卻是言猶未盡,意味深長,很好地體現了作品的意曲之美。《連長的耳朵》里,和曉梅想表達的是,連長耳朵在戰爭中的失聰,不僅僅是連長一個人的身心失聰,而是一個國家和民族對一段歷史的身心失聰。而一個國家和民族對一段歷史身心失聰的傷痛,遠遠勝過一個人對一段經歷身心失聰的傷痛。誠然,她寫了戰爭,寫了仇恨,寫了陰謀,但她最終的落筆處是人,是人性的掙扎,是超越,更是回歸。
《我和我的病人》里,和曉梅所記錄的不僅僅是一個心理諮詢師和一個擁有心理疾病患者的故事,而是一個時代的心理諮詢師和一個時代的心理疾病的故事。作為心理諮詢師的“我”,不但沒有治好我的心理疾病患者,反而同樣犯上了這個時代賦予的想一夜暴富等心理疾病,不能不說具有一種反諷的悲涼。一條尋找伴侶的蛇出現在小說里,反覆強調尋覓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徵,欲望促成的尋覓是疾病的根源。在這裡,不得不說的是,和曉梅的作品,具備很多現實意義。
在《未完成的成丁禮》里,她對澤措的成丁禮看似一筆帶過,甚至是一筆勾銷,實際上通過一個少年眼裡的生活世界,完成了一場特殊的成丁禮。她用這樣的方式再次書寫命運,書寫命運的張力。
《有牌出錯》里,賭場上百戰百勝的奶奶,卻出錯了人生中唯一的一張牌,看似輸掉了十年的光景,卻有意猶末盡的結局。在這裡埋藏著一個秘密,但這個秘密並不重要,她是否有意出錯這樣一張牌,讀者會忽略並忘記這個問題,他們能記住的是,這是一個特殊的女人,在她的世界裡,尊重和遵守是最大的人格魅力,她做到了。作者在作品最後對奶奶的祝福和祈禱,真是意味深長的神來之筆。
藝的欹。欹,意為斜。試想一樹梅花都是直直的沖向藍天綻放時,那美會打多少折扣?而當一樹樹梅花節外生枝地伸出一支支斜枝綻放時,該會平添多少婀娜多姿的美麗?藝術之美,也是如此。如果文學作品能夠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結局,或者一碰就能碰落包袱,那就少了藝術的欹斜之美。藝術之美,美在善於埋下伏筆,美在節外生枝,美在意想不到。這是一種奇崛之美。和曉梅作品的最成功和最吸引人處,就是有這種藝術的奇崛之美。不到最後,你是不知道和曉梅要給我們什麼結局的。《連長的耳朵》里,我們一直在想那個女敵人為什麼會赤身裸體地死去,昏迷不醒的連長為什麼會緊緊拽著女敵人的內褲?直到最後,作者才告訴我們答案。而這個答案完全符合情理和邏輯。《未完成的成丁禮》中,作者在最後出其不意地橫生出一個外地人尋找澤措的情節,使得作品在憂傷的筆觸里有了浪漫的喜氣和暖意,並成了情節的推手,成就了命運的特殊性。
和曉梅作品的另一種藝術之欹美,就是她的作品,特別擅長復調敘述。比如在《飛躍玉龍第三國》里,她的主線敘述是吉和木一對年輕人的殉情故事,她的複線敘述是吉的五姨和五姨情人殉情的故事,兩條敘述線路既巧妙地各自為政,又巧妙地交叉重疊。而這巧妙的結合點就是吉和木的殉情既受納西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影響,也受五姨言傳身教的影響。吉和木在情人地里與動物和自然和睦相處、融為一體的美妙意境,及那種唯美致死的純真愛情,讓作品有了一種世外桃源的美感。
文的疏。疏密有致,是梅花生長和開放的美麗所在。作品的疏密有致,也是和曉梅作品的美麗所在。和曉梅作品的疏密有致,一是在材料的取捨與剪輯上;二是在語言的組合與運用上。比如在《未完成的成丁禮》中,和曉梅對成丁禮的描述僅僅是一個少年的期待,更多的是描寫即將舉行成丁禮的少年眼裡,那個與他的世界不期而遇並且衝突糾結的摩梭世界,這種疏密有致的處理,使得作品比純粹描寫一個少年的成丁禮有了更大的張力。而在語言的疏密有致處理上,和曉梅更是將其拿捏到了極致。在有的地方,她看似詩意鋪排,卻在鋪排中惜墨如金,字字千金。而在有的地方,她看似惜墨如金,卻是在層層推進,步步鋪排,四兩撥千斤。既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目不暇接之美,又有小弦切切如私語的纏綿溫潤之美。
一朵梅里的納西是美麗多彩的納西。一朵納西的梅是美麗多彩的梅。是的,正是這種題材的豐富多樣卻又疏密有致,語言的魔力變化和敘事張力,使得和曉梅的作品與和曉梅的納西都呈現出了多彩景象和別樣美麗,具有了藝術的純度和精度。同時,因為作品的民族情感和作品的民族特質,使得和曉梅的作品具有了思想深度和高度時,也使得她的納西有了豐沛而美好的精神向度。基於這兩點,我們完全有理由說,和曉梅是一個在中國文壇都獨具特色,且非常優秀的作家。雖然我們注意到了和曉梅的文壇存在,但重視得遠遠不夠。在基層,像和曉梅這樣默默耕耘不問收穫卻收穫很多不被重視的作家,肯定不止一個。在我們所有的目光都只聚焦名家大家時,我們是不是該多聚焦一下和曉梅這樣真正德藝雙馨和有實力的青年作家?當我們為名家大家的一些庸俗作品也拚命喝彩時,是不是也該為這些正在成長的青年作家的優秀作品也喝彩喝彩?
我們期待文壇綻放和曉梅這樣更多的奇葩。
也期待文壇出現更多的護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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