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記》是一篇散文,作者是黎巽僎。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南山記
- 作者:黎巽僎
- 文學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
南山記
秋天還是來了。帶著一點細雨一點寒,帶著一點潮濕一點愁,還是來了。
連日細雨綿密,空氣氤氳,天光鬱悒。寒意從心底也跟著緩緩溢出來,活泛在人的四圍,人所能遇到的物體上,相互的氤染著,再也分不清冷來自哪裡,歸於何處;愁始於何時,銷於何方。門前的梨樹耷拉著葉子,微風一吹,那些葉子便陡然動起來,像湖面的波紋,成熟了的青皮梨兒從葉間迅疾落下,聲音清脆,驚動了的,不只是松鼠,依然還有潮濕,一個寨子的沉默,沉默之中的群山,群山之下的大地。寨子裡面的聲音,早已經被封鎖在蕭然的空氣中,一切都懨懨的樣子。這便是秋了。
故鄉的老屋,是三十年前的青石板房子,石頭的斷面濕漉漉的,一層薄薄的水從石頭的內部滲出來,像少女臉上輕施的粉黛,嬌羞、自持、矜吟都在裡面,誰也忘不了這瞬間的芳華。我搬一條小木方凳子,如同十年之前的懵懂,渾然坐在老屋之前的龍門口,嗅著空氣中的一切風景,一切都是如此的香軟入懷,卻怎么也嗅不夠。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卻再也找不到我心中的大老虎了。
最美的風景,依舊還是門前的南山。
我看到那半山腰上,霧靄慢慢輕輕的,從山洞裡溢出來,和寨子裡面的炊煙相遇相融,卻有濃淡的層次在裡面,像水墨畫,也像疾筆寫就的行書。雲霓綴在山尖,天光一色,孤雁難飛。惟有霧氣中,幾個零星的人,慢悠悠走著,其實是跟著流嵐在動,渾然天成,是大山結出的果。南山也似一枚果實,是上天饋贈給寨子的。多少年來,人們一遍又一遍,爬上南山,用鋤頭一遍又一遍向土地索要著糧食和蔬菜。而最終,索要的是生活,是生的希望和血脈的延續。或者趕著馱著種子的牛馬繞過南山,看不到山後那一大片的旱地與糧田,馱回來的還是生活,還是歲月。南山的美,不只是稻花香,還有秋草黃,還有雨雪綿綿,還有萬物生長。南山的美,我們又如何能夠看得懂,看得透?
自古都是如此,只要南山山腰裡有霧氣出來,便會是連天雨的天氣,各家都休於農事。趁著這樣的天氣,男人們趕快修補農具,女人們急於縫補衣物,待到天氣好轉,又要忙著播種、施肥、除草、收割、晾曬來年的種子。周而復始,年年如是,這是傳統也是命運,是根基也是歸處。
最近卻略有不同,寨子中的人要把南山腰上那條上百年的土路改成水泥路。那條路,其實人走得少,牲口走得多,真不知道,它們走在水泥路面是否還能夠習慣?路倒也不窄,只要略微修修邊角,鋪上卵石、細砂和水泥漿子就行。說做就做,家家按人頭出錢出工,這幾日都已經開始鋪水泥漿子。只是擔心,擔心水泥還沒有乾,別的寨子的人走到上面會破壞了路面,於是又家家排輪次,晝夜去看守剛剛鋪好的路面。全寨子的人,是如此溺愛著這條路,把它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在它身上寄託了無數的情思和憧憬。真應該在新路的路頭立上一塊木牌,上面鄭重其事的寫著:家有惡犬,來客下心!
今天輪到我家與另外幾家看路。晚上,我與父親以及幾位叔伯帶著土豆,現舂的辣椒麵,自家釀造的包穀燒酒,上路了。踩在新鋪的石子路上,路面隨即發出嘎吱聲兒,大家說笑著。居然也跟著幾條“惡犬”,一路相互追逐、打鬧著,好不悠遊。到達目的地,竟也有些微的濕氣附在身上。“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原來摩詰先生所寫的是一種感受,是一種空靈的通感,是一種介於虛幻與現實之間的超然的境界,這應該就是我們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吧!
火升起來了,每個人的臉上被照得紅撲撲的,土豆已在火里發出噼啪聲,“惡犬”們趴在火邊,忽忽睡著了。四周還是一片暗夜,只有山谷中還迴響著松濤聲,不是人們所說的陣陣松濤,而是長久的轟然響動,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力量嵌入身體,整個人跟著振奮。梟聲蕩漾,卻有所不同,悽厲而悠遠。松果的味道也傳來了,聞到整個童年的回憶,還依然記得那時候因為吃了太多松子,喝酸湯苦澀難當的樣子。這樣的暗夜,只適合去懷想,只需要此刻的安寧,不需要憧憬和擔憂,宇宙即此地,人生即今宵。
土豆已熟,苞谷燒酒已經打開。農村人實誠,不講究做派,不講究酸溜溜的客套。喝酒也是如此,大家圍坐在火堆邊,把酒先倒出一碗,挨個輪流著喝良心酒,能喝一口就一口,能喝幾口就幾口,喝完一碗再倒第二碗,喝完第二碗又倒第三碗,直到大家都盡興。我和父親以及叔伯他們就這樣圍坐在火堆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酒,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細雨簌簌然就落了下來,有點冷。彼此都已酒意闌珊,哪管得了這么多,此時酒精促使著大家的話也多了起來。有句本地話正好可以形容:有些不跟路了。但還沒有人醉,還可以喝下去。
此時作為教書匠的父親酸性大發,突然站起來豪飲一口,然後大聲朗誦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一旁的三叔扯著他的衣角:你說哪樣球?叫人聽不懂,可惜浪費了我的一口好酒。
大家都大聲笑了起來,於是酒又繼續喝,龍門陣繼續擺。
我趁著大家說得開心,偷偷地溜到一邊,依然面對著無邊的暗夜,依然只是無邊的暗夜。於是,心裡不禁有些黯然。
“只要想到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昔日我讀英年早逝的張棗的這句詩時,心中總是有無限的悲涼,幾欲落淚。此時此刻,我心中反覆吟詠的,還是這句詩,依舊想哭,卻已經不是悲了,而是感動。一個人在老之將至時,如能面對這樣的一座寂寞的遠山梳落自己的往事,那是多么的幸福;有多少傷心事就有多少梅花落,有多少梅花落就有多少的心靜如水,歸於寧和。多好啊!
此刻,我正享受著這樣的時光,真應該馬上就已經老去,只是忘了,該把龍門口的那把木頭椅子帶來。
作者簡介
黎巽僎,畢節學院人文學院2011級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