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妣勞太夫人行狀

《先妣勞太夫人行狀》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先妣勞太夫人行狀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

康有為負罪久逋亡，辭母不得事，不得見而母沒，椎心泣血垂涕洟。欲紀母芳烈，告天下後世，而半載哀哀，執筆輒痛，不能成文。嗚呼！為人子不孝，不能事母，罪通於天。雖然，母氏聖善，德洽於人，以哀毀不能著母徽音，其罪滋大。乃作而言曰：有齋肅肅，咫尺 錄，非禮不履。上媚事其舅姑，中睦順於族人，寡交而和親，下慈字其子女而正教之。我不知敬姜鐘郝之懿若何，若吾母於禮，蓋天性也。非其有而稱之，是誣也。康有為略通天人之故，安敢以小善行其誣。乃言曰：

吾母無游言，無戲動，無狎色；坐必莊，容必恪，行必朴，言必確。知分而自足，節用寡慾而無求，不假貸於人；嚴事寢廟至敬，部署家人至肅，防閒內外至峻。鼎鼎宇宇，臨事至慎，不取分毫。非義之財，不可乾以分毫；非義之事，則峻拒現詞色。樂於從善，而嚴於嫉惡。不笑不謔，不弄不游，不好觀百戲。自笄至易簀，自髻至履，內而髮膚指爪，外而衣服什器，幾席床榻，杯盤卮洗，必整必潔，十年不見少亂也。不尚華而尚齋，終日治家，跬步不逾。笑不至矧，怒不至詈，諄諄申申，惟言孝慈忠信、廉恥睦讓之道。日事治家，無旁及，灑掃補綴縫紉，至耄耋不少息。為謹請息，則責為以家世儒素，不可奢佚。雖有園林，年八十亦間日乃一游涉。

吾母未嘗從師學，而履道由禮，坐屍立齋，嚴密栗毅，乃似宋賢之學道者。望溪稱其母嚴於禮，疑與先妣近，若得於天稟。為與弟廣仁性近嚴毅，皆自母來，蓋種傳之自然也。篤舊而惡變，少樂而多憂；樂居中國而惡居異域，樂故鄉蘇村宗族妯娌往還之厚，而不樂港、澳人家獨處之蕭條。好子孫聚繞於膝下，而不樂子孫宦學遠遊離別於四方；好衣食粗足、僕婢足供使令之中資，而不欲甚貧甚富。然而天命不猶，所丁非時，有子不孝，妄預國事，遂重罹母憂。

為也亡人也，自戊戌獲罪，予季被戮，全家逮捕。幸天之佑，吾母自戊戌八月十二日，自吾鄉銀塘出粵城至港，竟脫大厄，吾孥皆免於難。而香港、澳門，密邇庭戶，託庇異國，少寧厥居，凡十有六年。而為既出亡，幼弟已喪，無子侍左右。為五十晚得子同籛，吾母惟愛撫童孫籛以解憂，然恆鬱鬱不樂。港、澳地昂屋小，居既狹隘，追宿昔里巷鄉曲之過從、宗族妯娌之洽比，不能漫遊，不可得見，又鬱鬱不樂。既念子有為與有溥或奔亡或死已，而吾女同薇遷於上海，同壁與外孫游師尹遊學於美國，幼博女同荷遊學於日本，思之不得見，又鬱鬱不樂。初遘難，百物皆盡，不時厄貧典貸，吾母生習於富，未嘗為也，又鬱鬱不樂。晚病咳累年，中夜咯咯有聲，夜寢偏左，不能轉側，或患胃痛驟起，諸女不在旁，諸婦室遠，不能時夜起，淒寂無聞，又鬱鬱不樂。生長內地六七十歲，驟處異國，與其政俗不習，每睹聞輒作惡，又鬱鬱不樂。吾姊少寡而家中落，子婦皆故，累年病乳，競夕呻吟；吾舅家承七世素封，自戊戌後夫婦病逝，諸子不能立，家中落，群從皆落拓，吾族亦中落；每顧內外親，又鬱鬱不樂。

為三十七歲前，潔羞瀡，捧幾席，未嘗旦夕不侍母，爾後遠遊多而侍奉少矣。自戊戌遘難，八月十六日英以兵船護送歸港，大隈伯迎往日，以九月十二行，侍母不及一月。越年己亥九月，自倫敦、加拿大歸港。以立大阿哥、廢德宗故，懸十萬金購捕為頭顱，那拉後特命大學士李鴻章督粵捕為，懸封以公爵。十二月二十六日遂行，侍母不及四月。遠遊四五年，至癸卯由印度至緬甸而瓜哇，九月歸港，至甲辰二月初六日行，侍母不及五月。漫遊歐美五年，至戊申九月歸檳榔嶼，十月迎母居檳榔嶼，十二月母行，事母僅二月。越二年庚戌八月，復歸港，至十二月行，事母不及四月。越明年辛亥四月十日至港，至五月十一日去港，事母僅一月。曉起日曈曨照窗，叩首辭母。吾母送為下樓，扶闌俯視，為吻母手，仰視母，含淚降梯，回首仰視母，母又自窗送為。為出門乘輿，仰視樓窗母面，倏忽輿行。於是痛心疾首，永永不得見吾母面矣。嗚呼！吾母雖增壽二年，而為不得見吾母，事吾母，即非復為之母，吾母有子，實與無子同矣。

行未四月，革命起亂，暴民大騷，毀吾《商報》，將攻吾家。吾母中夜倉黃，攜三歲孫籛匿避港之育嬰院，益煩冤不樂。去歲十二月九日，吾母壽八十二之生辰，吾居東念母甚，束裝挈新生女同琰決歸省覲。門人麥孟華、羅普，適來謁吾於日本，以暴民橫行，力請勿歸。適病風，閱三月，日欲歸港覲未得。癸丑四月，決移家永歸港事母。以日本人善刀圭，乃割瘍於東京，三月未痊。而七月七日吾母病風，不解人事，翌日初八日未刻，遂永永見背矣。嗚呼！有子不孝，罪通天。不能事母，不能見母，號泣昊天，豈有終極哉！

太夫人勞氏，外祖考候選知府、省閒公，諱德芳，外祖妣徐恭人之次女。勞氏七世素封，家法謹於禮，有袁、柳之風。至省閒公，以貞乾嚴毅之德，得粵城及鄉人望，嘗修廣東貢院，築鄉堤，及鄉局、登雲書院大工，偕徐恭人睦鄉恤族，有萬石君之型也。為童稚時，騎竹馬至外氏勞邊村，曉隨外祖妣攜籃至市購糕歸。徐恭人煦煦慈我，又得捧外祖考手以宅相期焉。太夫人熏外祖考之嚴毅、外祖妣之慈愷，成是媺德。十九歲，嬪於先考提舉銜江西補用知縣、少農府君，諱達初，字植謀，祁祁瑟瑟以和；共事先祖考升用知縣、連州訓導述之府君，與先祖妣陳太恭人，童童翼翼以敬。先祖考會試留京，既而任合浦靈山訓導、欽州學正。先考以事母鄉居授徒者十年，與太夫人色養。陳太恭人性儉，常好食薯芋，太夫人以富家女而甘焉。陳太恭人病乳三年，沉綿床褥。太夫人撫吾兩姊且腹為，家僅一婢，朝夕供 ，役事枕席醫藥，與先考衣不解帶者三年。事庶姑、處諸叔娣姒至和親，未嘗一慍色。於先產未嘗過問，愛群從如子。為少多病，抱為十八日不得臥，慈愛極至，一日不見則不歡。有少物必儲分眾子女，而教責至嚴，坐行起臥必誨戒。喋喋言忠孝、慈惠、信睦、報應，述先德，道舅姑，命學之頻述先君遺命，戒為勿辱先。為年雖五十，舉動起居少失禮，必面譴，不少寬。先考久病，棄養於中年，家中匱。吾男女兄弟五人皆稚，四妹順四齡，弟廣仁也，呱呱半載。太夫人左提右抱，一婢執爨親操作，一歲集蓼嘗辛，至苦矣。太夫人外家素封，又性儉治家有常度。乃出奩資，清宿逋，限月費，轉輸運，助為購書，嫁三四妹，通吉凶，待族戚禮際，不廢益隆，凡十餘年。為得從容閉戶讀書，不治生，惟太夫人能持家之故。否則為少孤者，安能成學乎?

太夫人生子女六人，伯姊摯最慧，四歲而殤。仲姊逸紅性仁孝，聰明強敏善治事，生年六十，未嘗一失色失言，其才過為遠矣。嫁羅逢喬銘，三十七日而寡，撫繼子而娶婦皆早死。姊既無後，傷心弔影，伶仃孤苦，積成乳病，呻吟床蓆。母最憐而憂念之。叔妹瓊琚柔嘉婉嫕，慧而好學，適游湘琴，二十八歲而寡，遺二女蘊、鳳，遺腹子一師尹，皆吾母撫之。今師尹學於美國，才志成矣。最幼之子有溥，字廣仁，嘗吏於浙，既而為候選主事。當德宗戊戌之維新，以才被奏薦，將簡為懋勤殿行走。遂遘八月廢立之政變，逮捕於京師南海會館。廣仁才氣踸踔，神鋒峻厲，銀手如斷，明於新學，練於治事，勇於變法。與譚復生相與上下議論，橫睨一世，不克小施，遂遘大戮於柴市。不敢以告母，但言為僧於蒙古山寺。母念之憂甚，則偽書慰藉之。

為少讀書無宦情，不欲就科舉。母強之曰：汝祖以科第望汝，汝不可違。及光緒乙未成進士，則曰：宦途多危，吾欲常見汝，不可仕也。丁酉以膠州割，詣闕上書，翁常熟以國士舉。受德宗景皇帝之知，毗贊百日之維新，諫行言聽，大變新法。守舊諸臣榮祿、剛毅等，讒於那拉後，構大獄，幽德宗，掃新政，殺六烈士，囚逐黨人。朝士之賢者為一空。為以維新黨魁，蒙難尤酷。八月六日閉京城，斷鐵路，緹騎三千，大索於京、津，又大搜於上海，購頭顱之金三十萬計。掘先塋，捕全家，累吾母幾不免於大戮。累十六年，流離異域，無能少報。嗚呼！有為不孝，罪通於天。每一觸思，痛摧肝腑。

吾母在有清誥封宜人，以為覃恩晉封太恭人，壽八十三歲。十月為割瘍愈，奔喪自日本。以十一月十六日厝葬於所居南海縣蘇村之後岡，以幼博弟祔焉。累夕草文，觸事崩痛，輒輟筆。除夕乃成狀，以待後之青史氏有采焉。孔子二千四百六十四年十二月除夕，棘人康有為撰。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