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

《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是當代周濤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
  • 作者:周濤
作品原文,

作品原文

“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這句雖非至理也不出名的話是誰說的?
是我。
有一天我和幾位客人聊天,談起了不少的作家已經棄了筆,去做能賺錢的生意。他們說,你呢?你怎么看?
我就回答了這句話。
是的,人各有志,人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棄了筆的作家,也許值得羨慕,但我以為未嘗不值得憐憫,因為他這樣做就已經承認他一生沒有力量完成文學這件事。一個放棄了初衷的人,在茫茫人世間,在每日每時的變化和運動中,他有選擇的自由,但他的內心說不定是凌亂的。當然還有一些人,他們當初來到世上,就不曾抱有初衷,而只想湊熱鬧。現在熱鬧湊完了,也就該到別的地方湊新的熱鬧去了,社會永遠不會只在一個地方熱鬧。
這種人一生在世,就壓根兒沒打算去做好任何一件事,而只想在所有能引起他興奮的事中撈好處,壓根兒不想能奉獻什麼。
這一切都發生在文學失去了轟動效應之後。失去了轟動,它已不再是社會熱鬧的焦點,於是,熱衷於談論《百年孤獨》的人們,忍受不了哪怕只有十年的寂寞,大勢已去,真是“無處話淒涼”。但是,剩下的,並非淘汰的。恰似朱老總、陳老總在南昌起義之後帶隊伍所經歷的情狀。那些堅韌的、抱業守志初衷不改的真作家們卻像冷靜的雪峰那樣,清醒地俯瞰著世上的一切,他們看著雪水在春天紛紛離去而並不感到憂傷或孤獨,相反,他們感到輕鬆和歡愉。
雪水自有它該去的地方。雪峰們卻並不會因此“貧雪”。
有一座名叫博格達的雪峰就坐落在離我不遠的位置,我喜歡遠遠地凝望它。它是藍的,一種堅硬有質感的藍。這種獨特的藍使它和天空的藍區分開來,使我的肉眼能夠看清它高聳於天空傲岸的輪廓。在陽光熾熱而強烈的濺射中,它蒸騰著力量和光芒,默然無語,緩緩呼吸,有如一位無所不知的偉大神靈。
你如果心態寧靜地久久凝視著它,興許會聽見它的聲音,聽懂它的話語呢!“喧囂的大勢已去,崇尚創造的時候已經來了。”
這聲音在我心裡久久迴蕩、深深瀰漫,一直滲入血液和骨髓。我感動、感激。
我心裡說:“我的神,你算看透了我了。”
多年來,我做的所有的事其實都在為做一件事做準備,所以,那些所有的事都不算事。
多年來,我東突西進、殺伐征戰,仿佛有點兒戰果,而實際上是我始終沒有摸到那件事的邊緣。
多年來,我居於喧囂的鬧市,各種叫賣聲嘈雜,起鬨和討價還價的叫聲震耳欲聾;真誠的聲音是微弱的,它還沒有離開口唇就被可怕的聲浪淹沒得無聲無息。
我也受到過擾亂,產生過疑問。這時候我就來到個視野空曠的地方,獨自凝視那座博格達神。它仿佛能夠醫治我的靈魂,因為我信任它。漸漸地我就平靜下來,在它的那種嚴峻崇高目光的俯視下,反省自己,物慾的騷動又會平息下去。我想,博格達呀,你一生中究竟做了多少事呢?你仿佛什麼也沒做,連一步也沒挪動過,你一生所做的事不過就是屹立著,永遠也不垮下去。你俯視著人們,冷冷地看人們爭來斗去,生老病死;一代人的利害智愚隨他們的肉體埋進土裡,下一代人又重新開始那老一套。他們忙忙碌碌,終生憂煩,似乎有永遠做不完的事,臨死,到徹底休息的時候一想,原來什麼也沒做。——笛聲響了,時間到了。
所以人們老是想著:“要是能夠重活一回多好……”重活一回的話,你願意乾什麼:“乾文學!”我說,“假如我有這才能。”
如果蒼天不賦予我文學才能呢?“那我只好……當一個問心無愧的中國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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